夕阳渐昏,杨家老大见杨穆总不回来,便出门寻找。村子本不大,不过要想找个人也并不容易。东北的冬天,天黑的快,不多时,说黑便黑了。
杨家老大着了急,这不会出啥事吧?他有点怪自己,出门找人也不带个洋灯来,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
还好的是,当天月亮还算圆,借着月光,倒还不至于跌跟头。
“老二!老二!你在哪啊!”
杨家老大心里急,就叫了出来。
琼琚家那边也不消停。话说白老爷子去请大夫回来时,天就渐黑了。老大夫是中医世家,祖传六代的手艺,名头七里八乡都传着的。一撮儿小胡子,戴着个瓜皮帽儿,身上套着一件儿小棉袄,里面是厚马褂儿,整个儿一满清做派。
老中医进了屋。琼琚忙上前道:“大爷,您来了?”
“嗯,听你爹说,你不太舒服?”
“看您敬业的,您别急,喝杯茶先。”白老爷子把刚沏好的茶递了过去。
“诶,谢谢老哥哥。”老中医接过了茶,放到了一边儿。
“是有点。就是觉得食欲不振,有时还恶心。”
“你张开嘴,我看看。”
琼琚照做。只见他看了两眼,就让她合上。
“把手给我。”
老中医轻轻按住她的手腕,闭目不言。
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停滞了,白老爷子大气儿没敢喘,生怕影响了大夫诊治。
过了一会儿,老中医睁开了眼,把手拿开。对琼琚说:“这情况几天了?”
“五六天了。”
“五六天?嗯,三个多月了。”
“大爷,我这是怎么了?”
“别怕,是好事儿,有喜了!”
白琼琚一愣,转而莞尔:“我有孩子了?”
“爸!我有孩子了!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孩子他爸,他要当爹了!”说着,白琼琚就要往外走。
“哎!闺女,你不能出去,这外面天多冷啊,你怀着孩子不能出去啊,听话,回屋,回屋!”
白琼琚转念一想,便打消了念头。
这时,房门被人打开。
“大爷,我弟弟在您这不?”
白琼琚看是杨家老大,就接道:“杨二哥不在这啊。”
杨家老大一跺脚,眉头紧锁。
“那这人哪去了呢?”
琼琚感到事情不妙,忙问道:“杨二哥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能找不到呢?”
杨家老大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一时屋里没了动静。
自责?悔恨?琼琚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但总之,不好受。怪不得杨穆找不到,这要是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这后悔怕是得挨一辈子。
“大哥,我也跟你找去!”白琼琚下了炕,穿上棉鞋,套上棉袄就要往外走。
白老爷子拦在门前,道:“哪去啊?孩子你不要了啊?!”
白琼琚一时没了话说,只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爸,视野渐渐模糊,一行清泪流下。
一喜一悲,这日子就好像看电影似的,曲曲折折,波澜起伏,让人不知所措。
杨家老大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当他听到白琼琚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懵了。急切的心也不知道急了,紧张的身体一下子松了,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一点精气神儿。
他该祝福吗?他也问自己,他觉得应该,却就是说不出口。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只是,此时此刻他不能说什么。他真想钻进雪堆里,让自己冷静冷静,清醒清醒。
“妹子,你留家,我去找。”言落,杨家老大挤过门,走了出去。
杨家老大回头看了看,他看见白琼琚蹲在门口抱着头,他知道,她在哭。可是,他无能为力。他清楚,此刻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弟弟。
也许,真的该说再见了。白琼琚,你在和杨穆说话聊天的时候,可曾注意过在你们身旁的一个人?那个默默的,不苟言笑的,只会在一旁干活儿的我?怕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吧。
再见吧,死心吧,告诉你,也告诉我自己。
杨家老大转回身,飞快地跑入迷茫的黑夜中。
这黑夜贪婪地占有着一切,天上的星辰、洁白的明月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占不到一丝便宜,任由它肆虐、张狂,然后吞噬着自己,最终化为一片黑暗。
可怕的黑暗,可怕的绝望,可怕的悔恨,可怕的人生……
杨家老大在黑夜里独行,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惶惶然,伸手不见五指。
走着走着,脚上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狠狠地跌了下去。杨家老大听到了一声呻吟,感觉自己的身下很软。跌的很急,但不觉得怎么疼。杨家老大向身下摸去,湿漉漉的,还有温度,他噌的一下跳到远处。
我去,这有个活物啊!
借着月光,杨家老大仔细分辨这躺在地上的人,是个男人,但是不是杨穆,他不知道。不管是谁,也不能让他在雪地里躺着啊,这么躺着,还不得冻死?
杨家老大背起他来,向着远方的万家灯火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