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书桌上有一封已逝好友写的信。大意是挺我到底这种鼓励的话语,当时我也回了他一封信,里面很自傲地引用了一句:“我唾弃渺小而不质朴的人。”出自保尔艾吕雅的《重拳出击》。自傲,不屑,对自由无比渴望。这样的标签也可以贴在我身上。
直到摔过跟头后,立着的刺才学会了隐藏。可我的好友却不想这样,一直一直都是高高仰起自己的头颅,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际,他当然有爱情,只是那个姑娘最后拒绝了他。我说要不算了吧,喝醉之后还是24小时,继续喝醉之后,还是悲伤的24小时,时间不会为你多一秒,也不会为你少一秒。他不会听我的,他向来如此。事实上,这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
得知他出事的时候,我在公交车上,很堵,车停停走走。很挤,面前的爷爷靠在车窗上睡着了。说是超速,说是如同保罗沃克。他的朋友还是没有邀请我去他的葬礼,我也不喜欢出现在那种场合。点了支烟,抽了半口,太辣了,算了吧。还是24小时,24小时之后还是24小时。
但愿我们孤立的爱情,住进世上最拥挤的住宅。
他第一次对我说这首诗的时候,我想了会,应该还是艾吕雅。果然不错,《书画题》。他当然可以这么说他孤立的爱情,他对未来有着无数的设想,写一本所有人都要背的小说,写一首所有人都要听的歌,拍一部所有人都要看的电影。但是,我却不需要里面有任何的爱情成分,假如是因为动人或者悲伤的爱情而去喜欢我的东西,那就太可怜了。
我说我的计划是写一本没有性交的小说。他听完之后哈哈大笑。那你的小说我肯定要拍成电影。
后来从他口中听到关于他孤立的爱情的结局的时候,他也如愿住进了拥挤的住宅。柴米油盐远比他想的要重要。求生,生活有时候得求着。我同他都不愿低下头来。
艾吕雅是诗人,但他更像是一名战士,短暂的一生却参加了达达运动、超现实主义运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殖民主义活动等各种战斗。或许如同那句口号,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就有反抗。无论国籍,也不管多么事不关己,艾吕雅都欣然前往,自由或许是他一生的纪念碑。
他也有爱人。他的爱人叫加拉。而加拉的爱人曾经是他,后来却是达利。绘画史上最负盛名的画家之一。他的诗里当然有加拉,可加拉更传奇的面容却出现在达利的画里。《加拉的天使》、《加拉和她肩上的两只羔羊》、《里加特港的圣母》都是达利笔下的加拉。
我相信诗人的话都有着某种宿命似的魔力。1912年,艾吕雅同加拉第一次相见,青春年少,奋不顾身。他给她说巴黎,而她跟他说莫斯科,她是他最忠实的听众。就这样艾吕雅出版了人生的第一部诗集《最初的诗》,而第二年加拉出版了一本小书《无用之人的对话》。
对于艾吕雅而言,虽然是最初的诗却要用尽一生去书写,而对加拉而言,无用之人却是艾吕雅在现实世界的尴尬处境。只是当时他们都还很年轻,不曾看到现实世界的阴霾。
阴霾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艾吕雅应征入伍,而加拉回到莫斯科。几年里聚少离多,直到1917年他们结婚了,1918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女儿。
可正如贴在艾吕雅身上的标签一样,超现实主义诗人。先锋艺术家企图打破枷锁,解放人性,但事实上打破的枷锁却是根深蒂固的人性本身。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柏格森过的直觉主义直接促使了20世纪初的先锋创作思潮。但精神分析理论终究无法证实,直觉主义如同其名,强调诗性,语言绚烂多彩不可捉摸。
性与自由,爱与荒诞。
可诗人也是人,同样面临着困境,折磨他们的同样是嫉妒与功利。
心在树上,你摘便是。
诗人的话多半是美得让人心碎,但诗与远方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追寻呢?艾吕雅的战争经历多半时间都是在疗养院度过,他也曾离家出走,但都会因为生活无以为继而灰头土脸回家。艾吕雅开始为金钱而发愁,但那却来的太晚。艾吕雅父亲是巴黎的致富榜样,家境优渥,本应是富贵闲人。但艾吕雅却在短短几年内挥霍掉所有财产,如同真正的诗人般贫困交加。他以为加拉会理解他,他以为物质生活是困住精神世界的枷锁。
物质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重要。加拉同他相识是在瑞士的一家疗养院,那并非是贫家子弟能出入的地方,可加拉却并非是富家之后。加拉的父亲只是莫斯科的小职员,在西伯利亚开采金矿时死于饥寒。那时加拉只有10岁,没有固定收入的母亲要养活四个子女,最终母亲选择了不择手段嫁给了一位富有的律师。加拉并没有因此指责母亲,反而感激母亲,因为这次婚姻加拉可以就读于上流社会子女读的学校,可以接触那么多作家、教授等精英人物,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活下来。
艾吕雅的贫困是诗人桂冠,加拉的贫困却是寒冷的梦魇。
1929年春天,宿命般的相遇。艾吕雅和加拉一同去西班牙旅行,沿途拜访了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达利疯狂地爱上了加拉,加拉最终也选择了达利。1934年,达利和加拉结婚,从此加拉成为了达利的妻子、模特和经纪人,陪着达利走上财富和名誉地巅峰。
艾吕雅越来越像一个无用之人,被叫做诗歌的监狱困住,被世界遗弃。
我十分爱你而不再明白,我们二人究竟谁是游子。
他们一直保持通信,直到离婚之后,去世之前。艾吕雅曾经写给加拉一封信。信中写到:“我爱了你二十年,我们是不可分离的。假如有一天你孤独而又忧伤,那就再来找我吧。如果我们非得老去,那我们也要在一起老去。”
加拉不会回来,原因再浅显不过。艾吕雅只是拒绝相信。
我是你路上最后的一个过客
最后的一个春天,最后的一场雪
最后的一次求生的战争。
我记得和他喝醉酒的场景,沿着银盆岭大桥,迎着无尽的车辆。我们说着一些疯话,他说要当出租车司机,专门载我们这种无业游民,无家可去的醉汉。不付钱也可以,不要吐在我车上就行。要是吐了,我就把他丢进湘江去。
那今天要有两个可怜人要被丢进湘江去了。
哈哈哈。
这个愿望肯定无法实现。他的人生早被父母安排好了,从出生看的第一本书,看的第一部动画,听的第一首歌,从离去开的车,车里的碟都安排好了。我爸叫我出国,你懂的,出国镀金,回来享福。我妈巴不得我天天陪在她旁边,你懂的,和狗一样。
我常常在想,什么是求生的战争。他面临着,我也面临着,每个人都面临着。输掉的代价是什么?赢的奖励又是什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还是一场骤然降下的大雪。或许,都不重要,都只是一个最后的过客而已。
昨天从汽车南站出来,正好的士换班,刚下过雨的长沙很闷热,提着大包行李的我有点疲惫。一个满头白发的伯伯叫住了我,说要不坐摩的吧。二三十公里外带过河。师傅你确定吗?他表示可以,价钱也便宜。
四年来第一次在长沙坐摩的过这么远,我很兴奋。
刚走没多远,师傅说长沙禁摩,车前不久才弄出来,他从衡阳开摩的过来,和一个老乡打算安心跑客,但是第一个问题就是房租太贵,300块一个月一个单间。老家那边才150。刚跑几天就被扣了车,又花了笔钱。实在是没办法。
我边压着自己的渔夫帽,边回应着他的话。
我被检查出脑袋里有个东西,算是个残疾人。残疾人开摩的应该可以,我这么跟交警讲,他说理解,就带着我去了交警队,以为只要填张表,却被扣了车。说完似乎抽泣了一声。
上桥了,湘江二桥。第一次坐摩托车上桥,身后全是各种张牙舞爪的小车。阳光很大,风却正好。
你们好好读书就好,以后就不会那么苦。我在家务工,给父母买了套城里的房子,说是好找老婆,刚买没多久,对象却跑了。
我去算卦,说是阴间有鬼缠住我,这辈子难找老婆。试了70多次,没用,38岁了,身无分文。
后面的小轿车一直按喇叭,开车的是一名戴着金丝眼睛的西装叔叔。
你说你们永州禁摩吗?衡阳也要禁,长沙也要。禁摩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回家等死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到这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朋友。
你那顶帽子给我戴戴,阳光有点刺眼睛。
好。叔叔你戴着还蛮好看。
哈哈,是吗?
天边有一只由南向北飞的鸟,身后是大雨后湛蓝的天空。
使我笑,哭了又笑。
要说什么,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这个时候,我往往压低我的帽子。
把眼睛藏起来,把眼泪也藏起来,继续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