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有些不同寻常,和夏天的分界线十分模糊。阳春三月,虽然草木和往年一样才刚刚冒出嫩绿的新芽,但空气中却充满了夏天的燥热。它又像夏天一样变化无常,让人难以捉摸,无所适从,不知怎样才能穿戴合适。
我和妻子带着两岁的女儿,在闷热的周末开车回了老家料理事情。第二天返程时,天气骤变,艳阳高照晴朗的天突然变得阴冷灰暗,寒风瑟瑟,气温降得很低很低,穿上冬天的加绒外套才勉强觉得不太冷。
我们在上午十点多驱车出发,算算时间,我还能赶得上下半天的工作。我们在午饭时间来到了距离成都不到一百公里的高速公路中江服务区,便下车稍作休息。因为早已和家人说好我们要到家吃午饭,所以我们大人是不会在服务区吃饭的。但是女儿还小,必须得按时吃饭,所以我们决定在服务区为她买点午饭。
虽然并非节假日,但这个服务区的车辆还不算少,不时的有车辆进进出出。我牵着女儿走进了服务大厅,妻子跟在后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开放式的食品超市,在超市四周的货架上和中间空地的货柜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陈列着五颜六色的吃的喝的。聪明的女儿当然明白那些都是什么,一边兴奋的哇哇尖叫,一边扔下我往超市里奔去,她知道那里有她非常喜欢的“熊字饼干”,可爱香甜的“熊字饼干”不但美味可口,还可以用来喂那些小小的蚂蚁。只要往地上放几只“小熊熊”,不用多久许许多多的蚂蚁就会闻着熊熊的香气和甜味儿聚集过来。那些蚂蚁绕着小熊熊的身体,熙熙攘攘,欢快的舔着啃着,给小熊熊镶上一圈黑色的蕾丝花边。女儿记得,昨天回老家时妈妈在一个服务区给她买过小熊熊饼干,也用小熊熊喂过蚂蚁,所以一到服务区就本能的记起了此事。
妻子知道了女儿要我给她买小熊熊饼干后,不大赞成的对我说:“别给她买了,马上要吃饭了。她本来就不好好吃饭,这买了饼干她就更不会老老实实吃饭了。”然后对着女儿喊道:“女儿,来,和妈妈一起去吃饭。”
女儿根本就不予理会,仍然自顾自的在那些货架中间转来转去找她的小熊熊。她走过了好几个货架,都没有看见那只熟悉的小熊的身影(熊字饼干的包装上有一只可爱的棕色的熊),我沿着另一个方向的货架帮着她找,同样许久都没有找到。我边找边想会不会是这个服务区没有熊字饼干卖,不知不觉和从另一个方向找过来的女儿打了个照面。女儿看见我,有些无奈的摊开了一双稚嫩的小手,探头望着我,嘴里嘟囔着说:“哦豁!”那意思是这里没有小熊熊饼干,看得出她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失望,一脸委屈。我弯下身准备抱着她离开,突然,在面前的货架的最下面一层,那只棕色的小熊正面带笑意悠闲的躺在哪里,仿佛在得意调皮的说:啊哈,终于被你们发现啦。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了女儿尖锐的吼叫声,她几乎和我同一时刻发现了那只顽皮可爱的小熊熊,迅速的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它,然后迅速收回,两只小手把小熊熊紧紧的按在胸口,咯咯咯的开怀大笑起来。
女儿抱着小熊熊,蹦蹦跳跳的来到收银台,踮着脚尖抻着手把小熊熊放在柜台上,她知道只要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柜台后面的阿姨会帮她结账。待我付了钱,她又踮脚抻手的从柜台上抓住小熊熊,然后身体左右摇晃着往外走去,嘴里还哼着只有她懂的歌曲。
妻子对我说:“旁边有个卖套饭的餐厅,也只有这个餐厅在卖吃的,我们给女儿买一份套餐吃吧。”随即向女儿招呼道:“问儿,跟爸爸一起去餐厅吃饭饭,很好吃的。”说完就去餐厅买饭去了,我则拉着女儿找地方坐下。
坐定后我环顾四周,发现餐厅里吃饭的客人还不少,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吃完的客人三三两两的走了,又有新的客人三三两两的进来。进门的右手边靠墙摆放着一排长长的餐柜,餐柜上整齐的放着十几个不锈钢菜盆,每个菜盆里都装着不同的菜品,这是自选式套餐。四个穿着红色工作服围着蓝色围裙的女人,在餐柜后面忙碌着,她们一边往客人的餐盘里打菜一边问:“两荤两素,还要哪个?”待客人选定菜品后,她们便用手中的菜勺快速的舀起满满一勺菜来,那菜满得在勺里冒出了尖。可女人们并不会将这一勺冒尖的菜全部给客人,只见她们拿着菜勺的手熟练的抖了几抖,那冒尖的菜便零零散散的掉入菜盆中。等到她们觉得抖的差不多了再把菜倒入客人的餐盘。她们虽动作娴熟,但偶尔也会失误,不小心抖动太过剧烈,把菜勺里的菜抖落了一大半,她们就又歪着勺子从菜盆里勾出一点点来再给客人。但往往勾一次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需要反复的勾,勾少了要重勾,勾多了要再抖,那动作像极了人们用开水烫脚时试探性的往水里伸脚碰到滚烫的水后又赶紧缩回,又像水面上追逐玩闹的蜻蜓轻描淡写的嬉水。
顺着餐柜往里面走,在餐柜的尽头有一个长方形小桌搭成的收银台。小桌上放着一台爬满了灰尘的黑色电脑显示器,桌面的一角贴着一张醒目的白纸黑字提示语:饭菜不够可以再加。一个同样穿着红色工作服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接待着客人,她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指着显示器后面桌上的收款码,面无表情的说:“你扫我。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时候,妻子已买好了饭菜端了过来放在我们的餐桌上,一边准备为女儿喂饭一边抱怨说:“服务区的饭好贵哟,这么点就三十元,现如今老百姓过日子真不容易啊!”我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餐盘,见那餐盘上有四个极小的和一个稍大的格子,两荤两素刚好装在四个小格子里,大格子是用来装米饭的。但为了给女儿喂饭方便,妻子没有将米饭装在餐盘的大格子里,而是单独用了一个一次性塑料碗装了来。
女儿向来吃饭都不规矩,除非她特别饥饿会主动积极的吃饭外,大人都要想很多办法说很多话哄骗她,有时候还要给她看手机视频,才能勉强张嘴吃下一点。今天也不例外,只要装着饭菜的勺子递到嘴边,她便立即扭过头去避开,挺起小肚肚,用手推开勺子,不耐烦的发出萌萌的声音:“我…不…要….”我打开手机上的“超人兔”视频让她边看边吃,她立马安静下来,不再抵触递到嘴边的勺子,开始吃了起来。对于她来说,看超人兔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吃饭只是顺带的消遣。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小嘴缓缓的嚼动着,看到精彩处,小嘴干脆就停下来不再咀嚼,嘴里的食物让她的小脸颊高高的鼓起,叫人哭笑不得。
过了许久,餐盘里的菜和塑料碗里的饭并不见少了多少。妻子对我说:“老公,她不怎么吃。要不你吃吧,你在这里吃了回家就可以直接去上班,既不浪费食物又节约了时间。”我以为这提议甚好,便找了空碗分了女儿的米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虽然是服务区的饭菜,但我觉得味道也还算不错,起码没有什么让人难以下咽的怪味道。
很快我就吃完了碗里的米饭,那些米饭显然是不够我吃的。我看了看餐柜,发现有三三两两的客人端着空碗或餐盘在餐柜近门那头加饭,又扭头看了看收银台上“饭菜不够可以再加”的提示语,端起空碗起身向加饭处走去加饭。米饭装在餐柜上的一个电饭锅里,一个有些发黄的白色饭勺躺在米饭上,看样子米饭需要自取。我向前微微欠身拿起饭勺,在饭勺刚刚接触米饭的时刻,忽然从餐柜里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师傅,你不可以加菜!”舀饭的手戛然停住,抬头看时,一米开外两个红衣服蓝围裙的女人正盯着我,那两张黄黑的长满雀斑的脸漠漠然没有什么表情,那四只有些微黄的眼睛透射出四缕不易察觉的鄙夷厌恶的光。
我不明就里,慌忙问:“饭菜不够不是可以再加吗?”
其中一个女人高声回答道:“是的。但是你们是两个人合吃一份,所以不能再加菜!”
“嗯,是的,我是和我的女儿合吃了一份”,我连忙说:“不过她才两岁哦。”
另一个女人估计早已看不惯我的行为,忍了我多时,不待先前那女人开口,急急的接过话去:“两岁也是合吃!”
也对,我和两岁的女儿的确是合吃了一份,如果其他人也都像我们这样两个大人合吃一份,岂不会让老板亏得血本无归,不能坏了规矩。
我定了定神,回头扫了扫餐厅里的其他客人,所有的客人都自顾自的埋头吃着饭,并没有被两个女人尖利高亢的声音吸引。
我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我并没有加菜,你们怎么说不准加菜?我只加饭不可以吗?”
先前那个女人撇了撇嘴,说道:“就是先跟你说一声。”说完便转身忙去了,另一个女人见同伴走开了,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我想,既然她们只强调了不准加菜,并没有反对加饭,那我还是加点米饭吧,毕竟还没有吃饱。于是匆匆的舀了少许,讪讪的回到了座位上。这时女儿已没有在吃饭了,妻子也全然放弃了继续给女儿喂饭。我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再吃,突然觉得已经很饱了,于是又放下筷子,在桌上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再拿起妻子的可口可乐喝了一口,盖上瓶盖,对妻子说:“吃好了,我们走吧。”
我抱起女儿往外面走去,妻子收拾好东西跟在后面。走出服务大厅时,天变得更加阴沉了,寒风也似乎刮得更紧了些,我把女儿横过来抱进怀里,低着头快步向车子走去,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和他的那片脍炙人口的文章《藤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