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我离开老家到镇中学去上初二,虽然从家里到镇上只有十几里的路程,我却感觉到了一个遥远的异乡。
对于一个从未离开家乡出过远门的农村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忽然一下子要开始在校住读的生活,心里不免总是充满了忐忑和好奇。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就像是一只离开了妈妈羽翼庇佑的雏鸟一般,要学会自己独立翱翔了。
第一年,我们住宿的条件并不好。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的寝室是在一个大的礼堂里,不同年级的几十名学生集体住在一起。床铺是那种上下两层,旁边有弦梯的铁架子床。下完晚自习回来,睡觉之前的一点时间,大家有说有笑,整个寝室里闹哄哄的。熄灯之前有老师来查房,叽叽喳喳的声音会慢慢地低下去,等老师一走,那种声音又渐次高亢起来。一些同学似乎仍沉浸在白天的兴奋中,不停地拉呱,仿佛有着聊不完的悄悄话。这么多人居住在一起,卫生条件实在堪忧。夏天屋子里蚊蝇肆虐,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有汗酸味儿,臭袜子味儿和尿骚味儿。冬天北风沿着窗户破玻璃的缝隙吹进来,冻得人躲在单薄的被褥里缩成了一团,心在胸腔里缩着,仿佛也被冻小了。由于人多手杂,学生们丢失财物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大家叫苦不迭,老师们也不胜其扰。
那时候在学校食堂里就餐,饭票和菜票是分开的。每隔两三个星期,我们会回家背几十斤大米,来兑换学校食堂里的饭票。我每餐要打半斤米饭,三四两米饭根本填不饱肚子,因为炊事员手里的勺子几抖落,米饭的分量其实很多时候就名不符实了。米饭一般是用大的木罾蒸的,后来慢慢改用了铝皮盒子蒸煮。打菜使用菜票,菜票一般都得花钱买。食堂里炒的菜大都是些时令的蔬菜,花样不算多,每餐也就两三个菜。我记得那时候吃得最多的菜就是清炒老南瓜了,其它的菜大约需要一两毛一份,唯有这道菜,只需5分钱,吃起来倒也香甜,可算是价廉物美了。为了节约省钱,也是为了更好地下饭,许多同学都会从家里带来一些瓶装的腌菜。比如说有腌萝卜干儿,酸豆角,臭豆腐乳,腌雪里蕻,腌辣椒,腌洋姜之类。偶尔也有同学带来家里的干鱼腊肉,那可算是山珍海味了。就着这些母亲或是家里的长辈们亲手制作的腌菜,大家每一顿饭都吃得有滋有味。那特有的菜香,氤氲在碗里,弥漫在唇齿间,温暖在心头,飘荡在岁月里,每个人从中品出了亲情的味道。
学校里住读生有好几百人,每次吃饭大家一窝蜂地赶到食堂里,抢占离窗口最近的位置。去晚了,你会发现几个窗口前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饥肠辘辘的时候排队等候,是颇考验人耐心的一件事情。有一次同学陈斌对我说,咱们以后到医院食堂去吃吧,听说那里的饭菜口味儿不错,人还少。室友淑华也附和说,是呀,这个我早听说了,我们村有好几个同学都在那里吃呢!哎哟,林子你是不知道,听说学校食堂里的那个炊事员李师傅揉面团儿的时候,清鼻涕都掉到了面团里,老李擤一把鼻涕,手都不用揩,继续和面。太不讲究了嘛。也就是眼不见为净,大家囫囵着吃了。食堂里人太多,每天排队真够心烦的!两人这么一说,我也动摇了,于是三个人隔三差五地便赶到医院食堂去吃饭。医院食堂离学校只有五六百米远,饭菜质量果然要好一些。早餐的馒头又白又大,酥软爽口,散发着麦香,吃后齿颊留香,让人回味无穷。到医院食堂就餐还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花很长时间排队等候。
有一回建军和春发对我们说,镇上有一家包子店做的包子特别好吃,于是我们七八个同学每天早晨经常赶到那家包子店去买包子。那家包子店比我们到医院食堂还近,店老板是个40多岁的男人。一群同学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去拿热气腾腾的蒸笼里的包子。中年男人有些应接不暇,嘴里嚷着,别慌,不要抢!好的,你一个,你两个…… 他一边收钱一边数着数,可到底还是没有招架开。狡黠的建军和春发每人早已咽下了一两个包子,那店老板竟然没有发觉。说起来这也是那时候的一桩糗事了!
初二下学期学校里盖起了新的学生宿舍楼,我们终于从大礼堂里搬到了新学生宿舍楼里,各方面的条件好了许多。那时候大家学习都很刻苦,早晚自习的时间抓得很紧。教室里的墙上贴满了标语和名人的画像,有一幅字画我记得很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晚自习一般晚上9点以后放学,那时候走读生们都回家了,教室里往往还剩下十几名住读生留下来继续学习。熄灯以后,大家点亮蜡烛,接着挑灯夜战。人人都铆着一股劲儿,不愿提前去寝室睡觉,生怕由于自己的懈怠,学习成绩被其他同学赶超了去!这样,最后一名同学离开教室的时候,常常已是深夜十一二点钟。
两年的住读生活很快结束,中考成了我们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我后来到城里念高中,我的许多住读生同学也分赴不同的学校继续学习,大家从此天各一方,开启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是有一点,我想无论身处何方,大家对那段一起住读的生活,一定有着难忘的记忆吧!毕竟那是我们迈出人生独立生活的第一步。那段和着汗水与艰辛的学习生活一直烙在我们记忆的深处,那段独特的人生体验一直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岁月沧桑,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