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飞一般的逝去,经过一番和地心引力殊死较量,最终成功脱离吸引,爬起来洗漱,和煦的阳光也无法烘干我上班的忧伤,我的假期综合征又犯了!无法第一时间调整到工作状态,信手打开公众号看到了霍姥爷和和菜头两篇关于范雨素的文章。霍姥爷解读角度客观,兼有对底层妇女抗争命运的认同和理解,字字充满温情;和菜头理性清醒地批判了大众对范雨素的消费和狂欢,语气尖锐而有戾气。两个人都是公众号中的一股清流,不人云亦云,不滥施同情,总是能站在狂欢的人群之外清醒地审视,为大众提供一条破解之路。这才是真正负责任的自媒体人,努力用一己之力治疗世人的扭曲心理和精神痼疾。
对于范雨素,作为同样来自农村的我来说,更多的是理解。在穷乡僻壤的乡村,对于没有文化的妇女来说,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意味着当下的幸福,意味着天堂,那是天赐的并不糟糕的命运。但对于读过一些书,在书中见识了广阔的世界的觉醒妇女来说,那一眼望到头的农村生活就是一口枯井,尤其是在婚姻不幸,家庭不睦的情况下,这种心底的不安分就会被触发而愈加强烈,想逃离固有的世代妇女沿袭的道路,尽管知道外面的世界颇多凶险,但一想到自己有限的一生都会在委屈和不甘中度过,等待着生命之花慢慢枯萎的可怕,勇气就会重新满格。
现在的农村就如鲁迅笔下的铁屋子,大多妇女“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而很多范雨素就是那“惊起较为清醒的几个人”,她们清晰地感受到了濒死的苦楚,逃离的意识也愈发强烈。于是范雨素带着两个女儿逃离襄阳,加入北漂的大军,在遍地机会的北京用自己的意志和双手重新开拓一片天空,虽然只是皮村的几平米,但北京这块土地的神奇在于通过努力就能看到无限的可能,这对寒门妇女来说是唯一的改变命运的途径。这种意义上,范雨素不需要任何廉价的同情,她在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自己和孩子未来的命运,内心何其强大,怜悯和喝彩都显得过于苍白,尽管她的文笔并不如大众所说那般出色,她只是跳出自己的生活之外,用一种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视角在审视,在白描自己的命运和生活,在写那份不甘,那份倔强,但这份不甘和倔强才应该是我们最为激赏的地方,很多人虽然意识到了生命的无聊和困厄,却缺少站起来改变人生的勇气,最终只是在自怨自艾中郁郁而终。这才是肆意消费范雨素现象的大众应该反思自己的地方:我们每个人是否都具备这种勇气,在自己的命运面前是否都能保持永远这份不安分和倔强?而不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让自己泪腺的肿胀得以缓解之后,继续迎接下一个范雨素,让自己的泪腺复又肿胀。
我辈很多人都缺乏范雨素的勇意和决绝。比如我的舅妈,初中毕业后,刚满二十岁就嫁给了我舅舅,因为家中子女众多,经济负担沉重,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陈旧的观念,觉得女孩认识几个字就够用了,再继续读书没用,不如找个本分人家嫁了才是很多农村女孩的正途。但心比太高的舅妈并没有勇气反抗命运,那份孤身闯荡需要付出离乡背井,抛夫弃子的代价,而且要与自己熟悉并习惯的农村生活断舍离,这份撕裂之痛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于是只得安于现状,自己的野心无处安放,原本寄托在子女身上的希望又一再落空,孩子没什么出息更让她觉得低人一等,越发感慨命运不公,于是一肚子委屈和怨气,觉得自己的丈夫只知道种地攒钱,无任何精神追求,每天鸡同鸭讲,根本无共同语言。她的微信朋友圈自然都是对周围环境的失望,对生活的抱怨,对人性的慨叹,俨然一副怨妇模样。像我一样的较为年轻的一代,通过考上大学的方式逃离故乡,偶尔回到家乡探亲,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没有太多变化,老屋依旧,荒村依旧,很多同龄的伙伴都早早地当上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见面只剩下惊呼和感叹。既已从故乡逃离,便不愿再回去,那种貌似富裕很多的背后是掩藏不住的精神上的贫瘠和落后。故乡变成了只能停留在梦里的美好意象而现实再也不愿触碰的心伤,于是年轻一代逐一逃离,年老一代无奈固守,故乡也越发破败倾颓。
正如熊培云在《自由在高处》中所说:“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一个人,在他的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恐怕还不在于曾经遭受了多少困苦挫折,而在于他虽然忙碌终日,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送往迎来之间匆匆度过一生。”这种意义上,范雨素是幸运的,而我舅妈是不幸的。农村底层妇女,如范雨素者寥寥,如我舅妈者更多。她们的共同点是都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了生活是可以选择的,自由在那高处。但最大的差异在于,选择高处、追求自由的同时伴随而来的孤独、无助和寒冷是我舅妈者所深深畏惧和恐慌的,因而始终不敢迈出那决绝的一步,那么对范雨素,只剩下艳羡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