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卫蔷薇·夙肃庄姜
（二）我心匪石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诗经·邶风·柏舟》
嫁到卫国后的半年，姜夫人曾无忧无虑沉浸在被追捧的幸福当中。卫国人深深为她的美丽折服。卫扬自然也视她为珍宝。
她也牢牢谨记出嫁之时，母亲的反复叮嘱，处处身正为范。她对人彬彬有礼，甚至是对婢仆们，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不见哀怒，亦无狂喜，人淡如菊。十几岁而已的小姑娘，端庄贤淑得如同教科书一般。这也因为，身边有傅母时时提醒。
傅母每每见到她贪玩，偷懒，都要讲上一堆堆道理给她听。傅母是个充满智慧的老人，这也是她被公主母后派来辅助公主的原因。她甚至写了一堆教育公主的行为规范，动不动上纲上线，指着其中某条，要求公主整改。公主本就是个懂事明理之人，傅母之言，堪比母亲。
姜夫人是国君之女，受到的教育自不必说，从她写下的诗句便足见其才学。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哪怕是跟夫君的对答，也处处闪烁思想深度，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见识。
两百年后的春秋末期，子夏曾经和孔子谈起当年的姜夫人。此话甚至被记录在了《论语》中。正值青春期的子夏问老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为什么姜夫人会如此之美。孔子缓缓而言：“绘事后素。”孔子说的意思，是美丽的图画，是要现有纯白的底子才行的。
没错，姜夫人之美，是建立在其温婉贤淑的德行之上的。古有夏姬、妲己、妹喜、褒姒，美则美矣，狐媚惑主，历来为君子所不齿。至于西施，论美貌，或许不分伯仲，但论学识，与姜夫人自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姜夫人的忧虑却一天深过一天了：“嫁给卫扬将近一年了，始终未得一男半女。”母亲最后的叮嘱就是要她尽快生子。其实母亲不用多说，她自小宫中长大，耳濡目染，岂会不知王家子嗣之重要。
一年前的世纪婚礼，还历历在目。自己上辇前，内外被遍撒了谷豆，下辇亦复撒，撒谷豆是祝她多子多福。洞房花烛，“撒帐”之事早早完成：床上铺了好多钱币和食物，石榴、粟子、红枣、长生果，石榴多子，枣子谐“早子”，栗子谐“立子”，都是取早生贵子之义。
老祖宗传下来的“多子多福、早婚早生”观念，根深蒂固，有了儿子，才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再说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没有儿子，将来岂能有依靠。
姜夫人甚至隐隐觉得，卫扬也不似从前热情了。她不会抱怨，反而深深自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和卫扬的婚姻，并非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大宗族的联姻。自己的情感、幸福，比起传宗接代来，简直太不重要了。更何况，没有子嗣，她也根本不可能幸福。
民间女子，若不能生育，是有可能被理直气壮地休掉的。她身份尊贵，自然不会沦落至此，但她却会因此失去夫君的宠爱，这也是相当恐怖的事情。
傅母深知其中利害，为姜夫人请来了都城最最有名的医者把脉。医者总说，夫人无碍，然后开出一剂剂汤药，说是调理好身体，自能心想事成。
夫君卫扬不再日日散朝后就着急去找她了，而是会呆坐沉思，还会慢慢踱步到姜夫人的门前，又愤而离去。
卫扬开始广纳美妾。寻常百姓家，男人尚可三妻四妾，卫扬堂堂一国之君，三宫六院自是无可厚非。姜夫人也非一般会吃醋嫉妒的俗物，她是以国家社稷为重的，她要维持她的正室风范，她甚至亲自为夫君挑选美人。
但不管怎样，卫扬不再对姜夫人温柔体贴，有时候，连和颜悦色都做不到。他不耐烦这个正室夫人天天谆谆规劝他，要勤于政事，要远离小人的正经样子，于是，能躲就躲。
当然，姜夫人还是举世无双的美女，于是卫扬请了卫国最优秀的工匠，画了姜夫人的肖像，藏在了自己批阅奏章的宫殿。疲倦之时，会拿出肖像来赏玩。其实，看画，跟见到姜夫人，也没啥区别：美成了画，但没了温度。
看着画上人儿那一颦一笑，回想着夫人初嫁来卫国时候的奢侈婚礼。那才是真正的娶妻，之后的所有小妾，都叫纳妾。他再也提不起精神，像迎娶姜夫人那样，下聘礼，行大礼。哦，对了，纳小妾，根本不用下聘礼，送给小妾娘家钱财，只能算出资买妾。
正室没有子嗣，对国家的影响是很大的。姜夫人很着急，卫扬其实更郁闷。因为没有嫡子，意味着所有庶子们都会觊觎君主宝座，然后展开一场兄弟相残的血腥争斗，祸及国本。
卫扬已经好几次无缘无故向姜夫人发火了。这股无名业火因何而起？两人心照不宣。但姜夫人不会埋怨任何人，她只能以泪洗面，默默忍受。
傅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卫扬庸庸碌碌，没有骄人的治国之业，甚至才华都不如姜夫人。当初齐国国君选中卫扬，将嫡公主嫁给他，很大原因，是看在了卫扬父亲的面子上，以为，卫扬会跟他父亲卫武公一样英明神武......
可公主既嫁给了他，就只能全身心奉献于他。好在，娘家齐国国力强盛，姜夫人的父亲文治武功，有了这层依靠，姜夫人虽不受待见，但夫人之位份，总是不会动摇的。
然而，姜夫人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很快，卫国迎来了两个人……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