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5年徒搭川藏线,18天,3200多公里(包括色达和稻城)。
喜欢旅行的人都有一个拉萨梦,我也不例外。
那时候正值雨季,泥石流、塌方很多,上路没多久就从前方传来通麦大桥被冲毁的消息。
此时的川藏北线本来有一段路就不好走,再加上小规模地震,泥石流和塌方的几率几乎提高到百分之百,通行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
看着天气预报里连着一周雨天,通麦地段始终搭建不成可以临时通行的小桥。
那是八月下旬,一周之后进藏的大部队开始回撤,每天都能见到很多自驾的、骑行的和徒搭的人从前方回来,满脸的庆幸和遗憾。
我们出发时是7人小队,除一个学生之外,其余6人都到了拉萨。
有人搭飞机,有人冒死走北线,我冒死走的南线,还在南线捡了一个18岁的准大学生。
正是因为这些艰难,我们相聚的时候才感觉此行不易、朋友难得,才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对感情有一种偏执的坚持,所以他们离开拉萨的时候,我都只是提前笑着对他们说“再见!”,却从不去车站送他们。
但有一个人除外,她叫六月。
而今天的女主角是六月的朋友,比闺蜜还要好的那种,叫糖糖。她也是来送六月的。
2.
至今回忆起来,糖糖给我的印象似乎只剩一双灵动的眼睛了。
因为六月的关系,我这个特别喜欢观察的人并没有仔细凝视糖糖超过两秒钟。大部分和她见面,她都是和六月在一起,而且时刻戴着一副浅色的卡通口罩。
可能是好奇心做踪,我对糖糖口罩下的面容挺感兴趣。我觉得她那么苗条一定有个高鼻梁,笑起来会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因为是个大美女,所以怕一见倾心的太多才故意遮挡。
送六月的那天,我特别不舍,心里其实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又怕把气氛搞得更伤感,最后只简化为一个拥抱。
我觉得此时应该有眼泪,可是男生要忍住,所以糖糖替我流了。
本来在去拉萨火车站的公交上,我们都愉快地约定好谁都不能说伤感的话,都要笑着离开。可是,就是这个最先做保证的人食言了。
虽然没有当着六月的面泪流满面,可是她却成功地把我忍回去的眼泪骗了出来。我猜想六月之所以排了十分钟的队都不回一下头,肯定也和糖糖一样食言了。
漂亮的女人都爱说谎。真是一句名言!
3.
我想很多独自旅行的人都会经历无数个离别,看着那些与我们有同样梦想的人一个个离开肯定很难受。
可能那些离别的人,有些人只有过一个微笑,有些人陪我们走过一段路,有些人住过一个房间,或者是在一条不出名的小巷子里吃过饭。
但是,他们都是特别的人。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都在做着同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能口音不同,但我们的灵魂同步。
看着六月离开,我知道即使我们相互加了微信、留了电话、还约定每年一定要见上一次面,这些都无济于事。包括后来看着糖糖离开也是一样。
因为大家都懂,这一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
虽然我也很伤心,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彼此能够相遇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缘分,何必奢求太多。
随便摸了一把眼泪,我故作轻松地对糖糖说,“美女,你不是保证不会哭吗?怎么稀里哗啦的?”
其实我都想好了该如何调侃她接下来的回答,却只听她回了一句,“你才是美女,你全家都是美女!”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个善变的女人。不过还是把背包里的纸巾递给了她。
不过,她没要,而是把口罩摘下来当做纸巾用了。
那时我才第一次凝视她超过五秒钟,只不过什么都没看到,因为她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4.
在回青旅的公交车上,透着拉萨12°的阳光,我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很忧伤,没有高鼻梁,也没有小酒窝,还有些黑。
此刻的她依然没有从刚才的分别中抽离出来,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我试着安慰她,因为在拉萨不能情绪过于激动,否则很容易引起高反。
只是没想到她一边点着头,另一边又开始稀里哗啦。
我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糖糖,感受着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眼睛,顿时手足无措。
其实,我们并不是很熟,只是因为她跟六月特别好,我才和她有些交情。
而此刻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很倔的姑娘。任凭我如何安慰她都一概不睬,递纸巾也不接,一门心思地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
相比于承受其他乘客异样目光的尴尬和被糖糖拒绝,我更在意的是她再这样下去高反的可能性更大。
我提议我们下车走走,拉萨风景那么好,一定有很多东西和风景能治愈她受伤的心灵。
然后她比我更着急的下了车,她说她很难受,上不来气。下了公交车就蹲在地上大哭。
我瞬间就被吓傻了,立刻跑到路中央拦下一辆载着人的出租车,把糖糖扶到车上,朝着最近的医院赶去。
5.
到医院的时候,糖糖已经完全变成了泪人,一直喊着“难受”。我不敢有丝毫耽误,楼上楼下跑着找医生。
挂完号,我给她排队做检查。看着长长的队伍我只好一路说着“对不起”,一路走到主治医生那里想要插个队。因为我听说高反搞不好会出人命,而且糖糖的确难受的撕心裂肺。
那医生瞥了我一眼,又看向哭得一塌糊涂的糖糖,只冷冷地对我说,“排队去!”
我当时被惊到了,难道那么大一个急需救治的活人她都看不到吗?可是我此时只能不断请求她先给糖糖看,因为糖糖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我在那里说了很多好话,连身边的人都帮我说情,只有她无动于衷。
最后,不知道她是被我说烦了,还是看糖糖的情况确实比较严重,就同意我们插队。
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这个同样身为母亲的大妈这么不通人情呢,直到我发现她不时看向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才发现,好像不是因为我插队的原因。
那眼神责备中带着怒气,想要教训我又隐隐透着失望,那一瞬间我竟然想到她一定有一位和糖糖一样大的女儿,而她一直在想办法惩罚我。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眼神,我想那个时候肯定有很多人都在责怪我这个“男朋友”不懂事,在高海拔地区惹女朋友生气。
6.
诊断完毕,医生大妈给我一张单子。我拿着单子飞快地跑去拿输液水和药,然后带糖糖去二楼的输氧室。
上楼梯的时候我是想背着她的,但她坚持要自己走,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糖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输氧,我就一直陪在她身旁,想着平日里遇见她的种种,从没想过这么活泼的人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假装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某一刻或者某个人面前才会显得柔软,也会在那个时候变得坦诚且容易接近。
我转过头看向糖糖的时候,发现她正在看着我,眼神里都是温柔,温柔到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问道,“你好些了?”她点点头,嘴角有微笑,眼角有泪痕。
我高兴地站起来,把她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一遍,“想不到你也有可爱的时候!”
“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要不要试试?”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我知道以前的那个她又回来了。
“不要试了,回头请我吃饭吧!”
“好!那你帮我照一张照片吧!”
“现在?”
“嗯,现在,我要留作纪念。”
女人的心思真难懂!于是我的手机上就留下了一张梨花带雨之后正坐在躺椅上微笑着输氧的糖糖。
7.
送糖糖走的那天,也是一个明媚的天气,天空是独属于西藏的蓝。
我只是提前对她说,“再见!”然后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送她很远。
我知道她和六月一样都不会再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不过相遇过已经是最好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