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早,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中午来我家吃饭。
搁在以前,他是不肯的,他那么骄傲,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衰老和孱弱。而且,天气不好,风大,沙尘被扬起来,天地间灰蒙蒙的。更重要的,是前两天去看他,他竟拄上了拐杖,说腿疼。所以我犹豫着说:“要不,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不了,我过去。反正吃完饭也要走一走。”没想到他这么说。我放下手机,觉得鼻子有些酸,心里杂草丛生。
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地,爸爸老了。他不再是那个英俊洒脱、举重若轻、永远不躲不闪地直面一切的爸爸了,他一天比一天更需要别人的照顾和呵护。“如果妈妈还在,该多好啊。”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但眼眶已有泪涌出。
也许,运气真的是无法掌握的一件事。人人都说妈妈如何如何好,但她早早地丢下自己的孩子走了。人人都说爸爸如何如何能干,但他经历的磨难和挫折比别人多得多。那些恶名在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呢,那些被视为窝囊的人正满脸福气地笑着呢,有什么道理可讲?
幸而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出息,但还能承欢膝下。幸而爸爸刚强了一辈子,但还能不惜在儿女面前示弱。所以,还是值得感恩、值得感谢。
二
买的新书送到了。翻了一下,没有错失,也没有破损,心情像三月的阳光一样明媚愉快。
“书到用时方恨少。”真真的。以前盲目地自大,虽不至于自视为天才,但以为多看了几本书,就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不止一次地被问到学历的时候,还因为自己没有上过大学而不服气地腹诽,“上大学也不见得多么了不起。”唉,现在想来真是惭愧,知道那其实是极度的自卑。上大学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呀,先不说文凭的用处和用途,单是有图书可阅览,有老师可请教,有同学可互通有无,不就令人可羡可慕吗?但如果当初考上了大学,我一定会像落榜后那样,一直不甘心地努力学习吗?不知道,所以不必懊悔,走到哪里说哪里话,只要不辜负自己。
这是为新的写作计划买的书。写作计划,这几个字听上去有点吓人,好像要有名著问世。其实,就是自己对春秋、对诗经、对唐诗和红楼等古典文学有了点兴趣,想比较系统地学习学习,写作不过是想将学习心得留下来而已。
也是有一点不甘心吧,因为以自己的工人身份,离退休也就两三年了,在单位已经被有意无意地嫌弃老了,与其为此愤愤不平,不如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还好,除了工作,还能保持一点兴趣,不至于无聊。
三
最忧心的还是儿子。
在这个小城,最好的工作还是公职。可是,他对公务员招考没有多少信心,整天想着做生意发大财。
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也曾经恨铁不成钢地骂过,都没有什么效果。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折腾。刚刚踏入社会,思维还是黑白分明的孩子,遇到事,非要分出个是非对错,吃了不少亏,也饱受打击。我在旁边,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替他挡住所有的明枪暗箭,却帮不上一点忙。也是有意识地劝自己放手,希望他在风风雨雨中强壮起来,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再影响他。对于我这样胆小怕事的母亲,这是痛苦难捱的一条路,但也不得不怀着“闭眼一跳河”的决心,硬着头皮上路。
听《朗读者》,作家麦家谈到自己的儿子,说他叛逆的时候,有三年不肯同父亲说话,也不允许别进入自己的房间。后来他考上了美国的学校,临走的时候,麦家在他的行囊中悄悄放了一封写给儿子的信,儿子看了,给他回复了两个流泪的表情。我与儿子之间,没有那么激烈的抵触。但他也没有考上美国的大学,即使考上了,我至多可以在他的行囊中也放一封信,却没有能力像麦家一样,再放一沓美金。所以,不仅忧心没有减轻,还加了自责。
前几天,他拉沙的车子坏了,是凌晨时候。从来没有独自承担过事情的他,连夜往返多次,找人,谈价,及时修好了车子。爸爸帮他找司机,会说感谢,遇到事情,也不再急躁,肯坐下来听别人的意见。这都是令人欣慰的,但与我们做父母的期望还是有差距,也许,是我们太着急了吧。但愿我们所有的焦虑和担心,都是杞人忧天。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能做的只有提醒他,无论什么样的选择,都要有勇气和能力自己承当结果。
生活已经不易,无需再自苦不已。还是想用刘瑜写给女儿小布谷的信宽慰自己,也祝福儿子:
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
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
愿你一生一世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