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有福拉上门,紧了紧背上的长剑,朝清风街走去。他讨厌这个名字,所以走到哪里都背着一把长剑。
说起来,这把长剑得到手也很不容易,还是杨有福在镇上的铁匠铺做了三个月苦工挣来的。即便如此,遇上的熟人总是嘲笑他,背着一根铁条。
别人这么说,杨有福不管,他觉得背着一把剑总会增加一些威严。最起码,那些以前跟在屁股后面嘲笑他的孩子们,现在不敢乱喊了。
威严这个词是杨有福自己安在头上的。那次他偷偷的去学堂窗外窥视,先生正在讲故事里的英雄,恰好用到威严这个词。杨有福觉得不错,就把它拿了过来,可这个词只活在他的心里,从来不敢在嘴上说。
他今日去清风镇,是想去找铁匠大叔给长剑开个刃,就如同在身上打一个烙痕,然后挥手与故土道别。
这个开刃的想法,存在脑子里已经有好几天了,他一直没跟别人说过。重要的是,这件事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因为熟人总会说,剑是用来杀人的,你一个孤儿背把剑就把自己当大侠了吗?
杨有福在外面不敢说当大侠的话。可背过别人,一个人和长剑待着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句话说给长剑听。
可惜长剑总不搭话,杨有福就自认为它是承认的。越是这样想,开刃的念头就越发强烈,到了今日,杨有福再也憋不住了。
杨有福的家离清风镇不到二里地,自从三年前,父母被一河大水带走后,这个家就没了温暖,所以杨有福觉得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可今日当他郑重的锁上门时,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啦。毕竟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几人能说清烦闷的缘由呢?
家与镇上的土路,杨有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可今日杨有福总觉得与以往不同。
可能是要离开了吧!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就慢了。路畔的一根根草,一棵棵树,还有树上的鸟儿,草丛里的虫兽,似乎都成了朋友。
虽然杨有福没有招手,可那些朋友们好像都意识到他要远行,不约而同的做出道别的动作。
杨有福偷偷的笑了笑,看到四周无人,于是放肆的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约束的滚出来。
杨有福记得上次哭是父母去世的时候,那一河水把一切都带走了,连一根用来怀念的线头也没留下。
可那次哭过以后,就不想再哭了,因为他得去忙活今后的吃食,不敢让哭耽搁了。到如今,吃食早已不再是最担心的事,这么哭出来,似乎不像一个男人应有的样子,更别说大侠了。
这么一想,杨有福就胡乱的摸了一把脸,假装眼内迷了东西,使劲的揉了揉,脚步也快了好多。
清风镇不大,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街道,青石铺就的路面只有六尺宽。路的两侧是挨挨挤挤的砖瓦房,多的五进,少的三进,临街的一侧无一例外都开着铺面。
因为是早上,街道很冷清,零星的几个人提着夜桶,门开着的更不多了。只是远远的看到杨有福背着长剑走过来,门后就有人探出头,寒暄着打一声招呼。
遇到相熟的就会拿他背上的长剑开一个玩笑,这也多亏了杨有福这么多年的辛劳。说实话,镇子上的人对他真不错,虽然杨有福会时不时的在镇子里做短工,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帮衬那个孩子啊。
这些杨有福全都记在心里,他想着等成了大侠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好好报答的,当然这些话也只有背上的长剑知道。
于是,背着长剑的杨有福今日就走的异常稳当,每一步都留下响亮的脚步声,从街东一直走到街西,最后在铁匠铺子前停下来。
杨有福想着银根叔可能还在睡觉,他就没有敲门,找了檐前的一块大石头蹲了上去。
人还没站稳,门吱呀一声开了,银根叔披着衣衫,用一只黑瘦长满老茧的手抹了把脸,这才仰头看了看。咦了一声,用力的咳出一口浓痰,气嘘嘘的说:“咋个,又来噌饭了,不过丑话在前面,我一天只管两顿。”
说完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通道。可等了一会,却看到杨有福没有进去的意思,用手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唉,不是叔只给你吃两顿,那是你婶每天只做两顿,要不行,剩下的一顿我再去说说。”
杨有福一看,在不张口就解释不清了,连忙上前两步,讨好的说:“叔,看你说的啥话,两顿就行,不,我今个不吃饭,想让你给它开个刃子哩。”
“不过,工钱我也不多,全在这,你看行不行?”杨有福一脸紧张我,就怕银根叔不答应,急忙掏出一把铜子儿。
可想什么就来什么,老银根突然把眼一睁,身体一瞬间挺得笔直,看着杨有福手里的长剑厉声问:“福娃子,你说啥,你再说一声听听?”
放到以往,杨有福一定会灰溜溜的走掉,可想到要出远门,剑不开刃总是不行的,只好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叔,想让你开下刃。”
“开刃?你是不是吃啥药了,开刃干啥?真要去杀人?”
“我不杀人,就开个刃。”杨有福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画着圈,又怕自己没说清,补充道:“叔,我想出去看看哩!”
“出去,出哪去?你要是没吃的,就来叔这,叔给你添一个碗。”
“不了叔,我真想出去,不是吃饭的事,你要是不给我开就算了。”杨有福头低的更甚,用脚尖踢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福娃子,你说的是个啥,唉,不是叔不给你开刃,唉。”老银根猛的摆了一下手,好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你确定要开刃?”
“杨有福点点头。拿来,叔给你开。”
“还是你来抡锤。”老银根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之后,杨有福拿到了想要的开刃剑,虽然只开了一侧,但总算比没开刃要强,有了一点剑的样子。
老银根还是那样倔强,执意只开一侧刃,他原话是这样说的:“福娃子啊,叔给你开一侧,遇到不顺心的,你就拿这一侧砍。那一侧叔就不给你开了,叔也没出过远门,不懂得剑客的道理,只是想让你记得,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拿剑解决的。”
这是杨有福第一次见到老银根郑重自若的讲这么长的话,虽然有些听不懂,但老银根的心思他却懂了。那就是为他好,只要为自己好,那就顺着他。
再次上路的杨有福一身轻松,背着一把半刃剑,由镇西头出来,沿着官道,向远方走去。
出官道向西据说能到城里,杨有福没去过,可听说了好多年。镇上的那些富豪商贾总是架着马车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他们站在人群里总是与众不同。杨有福不知道这是不是威严,可威严的样子他也没见过啊,就自以为那就是了。
既然他们去城里能得到威压,那自己去也应该能找得到,说不定就成了大侠了呢?这么一想,杨有福就觉得一身轻松,走起路也轻快了好多。
离镇三十里地,有一片乱坟岗,整日阴风阵阵,乌鸦成群。杨有福听着呱呱的叫声,不由得心里发慌,顺手就拔出半刃剑,拿在手里。
杨有福禁不住伸指轻弹,长剑发出噌、噌、噌的清响,他侧耳细听,有些陶醉,这就是大侠的剑。
突然,这清响声里夹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杨有福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手抚剑,剑鸣声消失了,可那奇怪的声音却依然存在。
杨有福觉得心跳的厉害,强忍着转头四顾,那声音似乎从乱坟岗深处传来。他抓紧半刃剑,扭头跑了几步。可又一想,今后自己是要做大侠的,怎么能跑呢?
这么一想,他只好硬着头皮又折了回来,仔细倾听那奇怪的声音,这次终于听清楚了,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杨有福拿起剑蹑手蹑脚的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乱坟岗到处是坟头和土堆,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一棵棵侧柏直挺挺的立着,有好几棵已经枯死,枝头黑乎乎的,似乎是被雷击过。
没走几步,地上的土洞里钻出一只老鼠,吓得杨有福差点扔掉手里的剑。等看清楚了,他又暗自笑出声。
越走林子越密,天空阴暗起来,周围的风冷嗖嗖的,杨有福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还好,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隐约可见一袭白色的身影,杨有福不由得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