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是城南最热闹的一条街。日落时分开始,各式各样的小贩车都陆陆续续停在街道两边,三轮的、四轮的、小型敞篷车、卖猪肉的、卖羊肉的、卖水果的、卖鸟的、卖小猫小狗的、卖糖葫芦的、卖竹筒粽子的、卖锅贴的、卖桂花糕的、卖卤肉的……叫卖声连绵不绝,地道亲切的方言把男女老少聚集在热闹的老街,有用喇叭一直回放的、有时不时吆喝两句的、有站在摊位前揽人的……大家都使出浑身解数展示着自己的“成果”,希望在晚饭之前能够卖完,好回到离城里有几公里的家里吃上一口热乎饭。
我是经常逛老街的,从存钱罐里拿上一把硬币,拉着几个儿时的玩伴买上一些吃食,我最爱吃的是那“嘣嘣机”吐出来的玉米棍棍。卖玉米棍棍的是这条街唯一一个拍着大长队伍的摊位,只要从自己家带上一袋剥好的玉米粒,放在“嘣嘣机”里,就会吐出来比原先那袋玉米多好几倍的香香脆脆的玉米棍棍,加工费只需要五块钱,如果想吃更甜,加糖的要六块钱。玉米棍棍的老板是一个胖胖的女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大家都叫她阿英,是这条街嗓门最大的,她要是在谁旁边支起摊位,旁边的小贩就会笑着调侃:“你在这人家还能听见我卖啥吗,走走走,赔我半袋玉米棍棍”,“赔赔,还不是吃多少拿多少”。
“玉米——棍棍——哟”,阿英的生意就在这响亮清脆的笑声中开张了。
阿英是冯庄村的媳妇,离城南大概有五六公里,十五年前死了丈夫,狠毒的乡下婆婆把阿英赶出了家,阿英的娘年迈多病,因为穷治不了病,常年躺在家中靠儿子女儿们伺候着,时间一久,伺候老太的只剩下阿英,她起早贪黑,上午犁地,下午开着敞篷拉着“嘣嘣机”来到城里卖玉米棍棍,就这样供着孩子读书,又养活着娘,阿英从来没有寻过下家儿,也拒绝乡里乡亲介绍下家儿。
“又坏了,不好意思大家,稍等几分钟哈”,阿英从腰上的黑色大包里摸出来一把扳手,对着老旧的“嘣嘣机”出口的那个地方“邦邦邦”几下,卸下来一块圆盘一样的带孔的黑乎乎的铁板,又从包里摸出一个凌乱的毛刷,熟练地把孔里堵塞的烧焦的玉米棍棍捅了出来,又“邦邦邦”把圆盘重新装上,两只手拍拍身上的围裙,拿出车斗里的水壶冲着洗手,顺势用围裙擦了擦手,咕噜咕噜将剩下的半壶水一饮而尽,最后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一脸的汗。“阿英,你是这个,现代穆桂英”,社区的李奶奶对着阿英竖起大拇指,“哎哟,你老又说笑,乡下铁丫头还差不多哈哈哈”,阿英和社区的老人们关系都很好,每次来加工玉米棍棍,只要是老人,阿英就坚决不给他们加糖浆,“没有糖不让吃,给孙子买的吧,甜蜜素不让吃”,老人们也都挺照顾阿英,好像阿英本来就是这社区老一辈的孩子。我喜欢来买玉米棍棍,一是爱吃,二是因为大风扇。夏天很热闹,也很热,队伍的人都是不停变化的,小孩热得不行,把怀里抱着的那袋玉米放在地上来排着,跑回家叫来阿姐继续排队,阿姐热得不行回家叫来大哥,大哥热得不行回家叫来爹和娘,小孩的嘴里都是冒着白气的冰棍儿,大人的手里都不停摇着蒲扇,大家虽然都很热,但没有一个因为热而放弃这香脆的玉米棍棍的,因为玉米棍棍只有夏天才有,春天秋天冬天阿英是不会跑来城的。玉米棍棍的大长队伍全靠这黑乎乎油乎乎的大风扇来降温,风扇是阿英的,自家带来的,每次进城卖玉米棍棍都拉上风扇,既给不停工作的机器降了温,也给周围的人降了温。那些没有生意的小贩总爱站在风扇旁边,一边捡起一些零碎的玉米棍棍磨磨牙,一边和阿英说说笑,有时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周围的小贩也偶尔会来帮忙,他们不会嫌麻烦,因为这样既能吹吹风扇唠唠嗑,也能在临走时带上一袋香脆的玉米棍棍。
太阳慢慢下了山,老街也慢慢安静下来,小贩骑上车赶着回家,有的车斗空空脸上笑容慢慢,有的叹着气“满载而归”。阿英从街口饭店借来一桶水,“乒乒乓乓”卸下机器,清洗干净,擦拭之后又焕然一新,从车上拿下一大袋玉米棍棍递给老板娘,拍拍围裙一边道谢一边笑咯咯地走出饭店,“走喽回家做饭喽”,老街一天的热闹在这清脆的笑声中结束了。
太阳下了山,老街社区亮起了灯,夏天还是热闹的。还是热的,短暂的安静之后又响起了炒菜声、炸油糕的、看电视的、听收音机的、小孩的哭声、笑声、叹气的、吵架的、喝酒划拳的、下围棋的、嚼着香脆玉米棍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