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那个我儿时的故乡,那个寄存着我美好,悲伤,无奈回忆的小镇子里。推开腐朽的木门,我又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那几分薄田上劳作着。
昏黄的天空中,闪烁着一轮赤朱丹彤的夕阳,下面是山林旁的几分薄田,都种着一片刚露头的青菜,其间有一个60几岁的老人,身着薄汗衫,手握一柄枯木把的锄头,向脚下贫瘠的田地,尽力的刨着,铁板似的地也成了床上被子般的柔软
这老人便是我的祖父“只要是农民,我们一辈子都是农民!”祖父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耳边传来窃窃私语,还有嘻嘻的笑声,他真是一个旧封建思想的人,一辈子只当农民;他真是一个空想无知的人,信奉着上帝;他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还未到我始龀,祖父就常拉着我去那几分薄田祖父的汗衫被浸湿,蹲在田旁喝葫芦里的酒,脸红的活像一尊关二爷,祖父将一只高有我一头的锄头扔给我,教我学着他的模样锄地,我使着全身力气,直到浑身的力量都告罄了,也撼不动这铁杵一毫,祖父的眉头寒了下来“都是我那孙子娇生惯养的,这小孙细胳膊细腿的,连锄头都提不起来,以后一定没出息…”我低着头,手紧紧攥着,不敢反驳祖父
我的记忆中,祖父总是离不开一把铁锄一个酒葫芦,整日醉醺醺的来返田地与家舍。快70岁的人了,拖着佝偻的脊背在田里挥舞着锄头,免不得让人担心会把腰扭着。我有时难免怀疑这个家伙莫不是土地爷转世,爱田胜过爱自己的祖孙。
后来不知怎了,田没了,祖父便很少说话了,一天天喝的不省人事,可仍连睡觉都将那朽了的锄头放在床头,同是那年我到了上中学的年纪,祖父却说你没有本事,上了学也没用,照样没有出息,不如呆在这个小乡村里,我积攒多年的怨气,在那一刻全部倾泻而出,躲过祖父怀里抱着的锄头,祖父扑了上来,想抢回去,我提膝只听一声清脆,锄头断了。“这么多年了,你看得起过我吗?我还没你这破地破锄头重要吗?”我涨红了双眼怒吼着,祖父却没有反驳,像当年犯了错的我一样,蹲在地上抱着两节木杆子默不作声,背对着我,抽泣着。清冷的月光映照在那块铁疙瘩上,那么寂寥,那么清寒,那一夜静悄悄的过去了
直到我上车前,我未再和祖父说过一句话,祖父不喝酒了,葫芦好像也被扔了,躺在床上,不论日夜。我背上行囊,心中长舒一口气,“我终于离开这囚禁我12年的村子了”我刚迈进车厢一步,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扛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背包,朝着我挥手身影渐渐变大,竟是我的祖父。他粗糙的像树皮的手,抓紧我的双手,口中喘着粗气,眼眶红彤彤的,还有点点泪痕。祖父将手中的黑包递给我,紧紧握着我的手口中支支吾吾的,不知从何说起。
“请某某某号列车的乘客抓紧上车”祖父终于是说出一句“孩子,你很优秀,我认可你了”说罢,潮涌般的人群便将我们分开。我提着包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祖父的身影渐渐变小。我走上车厢,坐在硬座上,心中五味杂陈,泪水止不住的打转,却又流不出来。我打开背包,里面是带有泥土的小青菜,泛着淡淡的土腥味,最底下有一根木杆子,我翻出它——是一把铁锄,崭新的木杆子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三个字“原谅我”
我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祖父弱小干瘦,摇摇晃晃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愈看愈是伟岸了…
再见祖父!再见!碧蓝的天空下,炫耀着灿烂的晨光,几分厚土地中,锄地的那个健壮的老人…
我睁开眼睛,怀里抱着那杆生了锈发了霉的锄头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