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看到你希望的形象,而是看到你真实的情况
———镜子
她是我的老乡,同学兼闺蜜,大学毕业多年,我竟在出差的城市遇到她。
上一次见面,还是为她的新店开张祝贺。
读书时她是学霸,可以蔑视班上最聪明的男生。毕业后顺利进入当地银行,凭借出色能力,做到高级主管。工作三年,她有了点钱,买车买房,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
一切安定,她决定创业。世界那么大,换一种生活看看。
不久,她就向公司辞交了职呈,婉拒了上司的挽留##。
之后,她拿出几乎全部积蓄,在这座城市开了一家时装店。那已是四五年前。
之后的生活,却是繁琐、辛苦、艰难甚至卑微的。
她得接受商业主管部门的频繁训导,得在市场辨别各种布料,必须和供货商锱铢必较,偶尔还得和设计师来回沟通,回家后心力交瘁地做好财务计划……吃了很多苦,投进去很多钱,可是店子的生意一直平平淡淡,有时甚至入不敷出。
正在这时,她怀孕了。她的先生劝她,不如关了店,好好在家休养,反正他的工资暂时足够维持家用。可是她不情愿。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店,怎么能如此马虎潦草地关掉?从前的同事怎么看她?坚决反对她辞职的父母怎么看她?
她的骄傲不允许失败。
她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在关键时刻,人生更需要放手一搏。孩子要,事业,她也要。
她在小店里忙忙碌碌。身体日益变得臃肿沉重,她仍在忙着每季的换装进货,忙着增加各种促销手段,但是小店生意不见好转。她左思右想,最后找出原因,该地段不好。于是,她决定把店搬到另一处服装店集中的地方。恰好,那里有店出租。
这时,她已经怀孕8个多月,身体大腹便便,行动不便。
可是,她执意要立即搬家,谁也劝阻不了。
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就等在门外。她已经辛苦了好几天清货,走路都觉得吃力,还在现场指挥那几个小伙子搬运,总不放心,总是嫌慢。她自己也蹲下去,去抱一个不算沉重的小纸箱。刚起身,她忽然天旋地转,笔直地往后倒去,重重摔倒在地。
被送上急救车时,她还在挣扎着说:保住我的孩子……
可,孩子没了。
说完这一句,坐在我对面的她,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静止了。
她再不愿意对此多说一句话。
可是,身为女人,我知道,怀孕8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有了齐整的小模样,能够手舞足蹈地自己玩耍,即使早产也能生存了。
这样的孩子,却在一个瞬间,消失了。
疼痛是棵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扎入她的心里,一碰就疼。我无话可说。
许久,她接着说:
“之后,我闭门不出。闲下来后,我居然无所适从,不懂得如何与自己相处,如何打发时间。一直以来,我拼命加压,忙碌工作,总以为事业和财富能让我充满力量,沉静下来,内心更多的却是不进则退的焦虑,害怕失去的惶恐,每天晚上都要失眠……我究竟在哪里?后来,我在朋友的介绍下,参加了心理辅导课程。”
至今,她都记得老师那堂课,如何让自己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那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老师说: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座冰山。
冰山的最上层是我们看得到的行为。
我们忙碌,我们冲突,我们拼搏,我们失落……
但是这一切之下,是我们未曾察觉的,真实的内在。
那里有我们的观点,我们的渴望,我们的感受,还有最深层的,我们的自己。”
他的目光如水流般望过每一个人,轻轻问:
“走到今天,你可曾温柔地对待自己?”
课程结束后,女友暂时忘掉那个不幸的孩子,开始自救。
童年时,她爱什么呢?爱路边哪怕灰头土脸的小菊花,爱美术课乱七八糟的涂鸦,还爱看各种武侠片动画片……
放纵童年回来。
她办了张公园的年卡,去植物园的热带植物馆,看着那些异域花朵,如何将霞彩披挂,让月华流泻;
她跟着隔壁的女孩,一起去学水彩,画只呆萌的白猫,卧在黑花瓶旁;
她每周学习瑜伽,有一次竟在最后放松的阶段睡着;
她去看赖声川的话剧,听一场钢琴音乐会……
凡俗生活的小小乐趣,细水长流地滋润着她,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安宁。
热爱生活,生活自会给人朴实素直的奖赏。
如今,她已是一岁孩子的母亲,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母婴服装品牌店。
她慢了下来,毫不担心被生活的速度抛弃。
卸掉了以往的盔甲,她清新如一颗露珠,爱着每一个早晨。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曾在书中写道:
“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座两层楼。
一楼有客厅、餐厅,二楼有卧室、书房,大多数人都在这两层楼间活动。
实际上,人生还应该有一个地下室,没有灯,一团漆黑,那里是人的灵魂所在地。
我常走进这个暗室,闭门不出,独自修炼……”
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客厅和卧室生活,从来不去探访地下的暗室?
有多少人,忙于取悦世俗,却从不曾温柔地对待自己,在灵魂的暗室里寻到真正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