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一场盛大的枯木逢春。
某一天,我踽踽独行独行在城郊,这里有小河流水,松柏杂陈,有不知名字的野花,有焦黄温暖的草地。正是一个醉人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春风吹拂我的长发飘飘——一幅三月的画。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提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清 高鼎)这吸引我的,只是众多日子里平常的一天。
欢愉, 轻盈, 沉沦, 欣喜。
冬天零零碎碎的梦,趁着季节的月色跌落窗台,枕着软软糯糯的春风,灯火过窗,这样一个软软绵绵的夜晚。不再诵读的雪地里的诗词,安静里的平稳的心跳,以及模糊的记忆。
春天是个适合见面的季节,相较于稍纵即逝,人们总是更偏爱长久和永恒,但是如果许多短暂之物所承载的内容足够明亮和丰盈,给我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脚步会停留于盛开的海棠花下,确认春天再次到来的消息,热烈的春日打动所有人……
“人生海海,欢迎停留!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其实大多时候,真正的离别,不是桃花潭水,不是长亭古道,而是在那看似平凡的早上,有人穿着平常的衣服,消失在街角,然后就留在了昨天。某一个笑容,如烟般消散。
真正的离别是无声无息的,不是转身道别的瞬间,而是所去经年,后来反复想起,人山人海的人间,再也找不到那张曾经熟悉的脸,渐渐淡忘,消磨殆尽,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三毛说:“上天不给我的,无论我十指怎样紧扣,仍然走漏;给我的,无论过去我怎么失手,都会拥有”。
所以,别贪心,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拥有,别灰心,我们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而曾经故事一再反复涂满提及的地方,早已经束之高阁,落满了尘埃,纸页泛黄,不识旧人颜,再回头看,已然陌生。
“我曾经长久地凝视着一株开花的李子树,贪婪地留恋着其中的真理。”(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人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情意如同春天,来去皆有定数。久在光阴里磋磨的“好物”,终也会消散于光阴,而后无动于衷,任由来去。
唐代崔护《提都城南庄》感慨:“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日日常新的故去情感,也会消磨于一事一物。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世间多得是咫尺天涯间的永不相见,也不算稀奇,不关乎时间空间季节,光阴消磨殆尽的是再见的愿望和期待。不必赘述遗憾,怎么选没有遗憾呢?世间万物大抵不过如此。
所罗门有个传说,有一个魔鬼犯了错误,被上帝被关上在一个魔瓶里。第一个100年,魔鬼发誓如果有人救了他,他将满足那个人所有的愿望。第二个100年,魔鬼发誓如果有人救了他,他将满足那个人一个愿望。两百年过去了,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魔鬼十分生气:“如果是谁救了我,我立即杀死他。”魔鬼有千年万年岁月磋磨,耐心尚且如此,我们人生不满百,等不急也是常态。
每年我们都会得到一个春天,作为对去年遗失的那个的补偿,杨柳依旧会在风中摇曳,繁花也相继次第开放。然而终究是有什么不一样了,眼睛可以被哄骗,心却不容欺瞒。
在这个极易被时间裹挟、由社会推搡着前进的世界里,我们往往因为走得太快而怅然若有所失。
慢慢的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离散,很多时候不需要理由,无非就是在茫茫人海中彼此捡起。然后再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把彼此返回人海。
以为的信誓旦旦永远的人或许言犹在耳,人却中途乍然离场,信以为真的事可能一朝便两极反转……生活似乎在不停流动,冲刷着那些我们以为的坚定。
于是金飞玉走,暮去朝来之间,我们逐渐晓悟:“一切皆是过往,飘逝,云烟,远路。”得到的多因侥幸,而失去的尽是人生,占据和把持也从来算不得真正拥有。
我不敢问你,就像我不敢问青草,问桃李,问柳絮,春天什么时候离去。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起。——春天,就想起了海子。
最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你在春天的温暖的怀抱中,收获短暂的欢愉,自由和梦的想象。
这样也好,在都最不在意的时候,不必刻意准备好时,不知觉时见最后一面,然后把你遗落在了这个三月,祝你永远欢愉喜乐。
史铁生同样写道:“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我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有些便永久驻进我的心魂,雕琢我,塑造我,锤炼我,融入我而成为我。”
既如此,何必焦虑呢,我们最终什么都不会拥有;也无须畏惧,当我们在场并用心体验,便已等同于拥有了一切。
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所有的相见恨晚都是恰逢其时。——毕竟,每一个三月,都会是一场盛大的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