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阿J睡了两年。
跟他处成死党，倒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刚入大学军训那会，我就跟他分到了一组，训练打军拳表演，后来也就一起吃饭聊天，无话不谈。
更重要的是，我跟他都有相同的爱好，那就是玩网络推广赚点生活费。那年我跟他的手机都有几个微信号，几百个微信群，每天上万条的信息直接把手机卡得动都动不了。每天群发广告，一天大概能有个百来块钱。只是后来我误入歧途跑去谈恋爱，不干这些了，而阿J则继续研究了下去，并且做的业务更广了，涉及到了网贷、流量、电影票这些。
单子多的时候，他每个月能拿一两万块钱，到了毕业时他已经攒下了近三十万，并且谈了一个小一届的师妹。
有了这笔存款，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去实习时，他则可以到处游玩，专心谈恋爱。我跟他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间房子，我每日去苦逼上班时，他就在学校里继续风花雪月。我失恋时，他就搂着他女友坐我对面，陪我喝酒说没事的。我就骂你们早生贵子吧。
如此过了两年，阿J从未上过班，跟师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去见女方爸妈时，老丈人并不待见他，说要想结婚，必须要买一套房子，不然这门婚事不可能同意。
他把这事跟我说出来时，我就问那你什么打算，依你老丈人的去做么？
他点点头，说不想失去她，而且，这个年纪也该结婚成家了。
我一个愣头青，也没法给出什么建议，说你自己考虑再做决定吧。
于是在房价最高的那一年，他在老家的市中心购入了一套房子，首付加装修花掉了四十多万，把所有存款花完，欠下了七十多万的贷款，三十年还完。
他做完这一切，才恍然惊觉自己已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不过，他总算顺利跟师妹如愿领了证，两夫妻搬到了深圳租房，因为他老婆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老家的工资实在太低。
背了房贷的日子，他经常跟我说担心没有单子，压力很大该怎么办。雪上加霜的是，网赚行业已经逐渐没落，此时的单子业务一落千丈，他被迫开始思考得找个班上，到处投简历。
毕业四年从未上过班，根本没有公司愿意聘请他，吃了一个多月的闭门羹他索性想着要不买个电动车跑外卖算了，结果练电动车时他把腿给摔伤了，拍了一张在医院缝伤口的照片给我。
我说你后悔么，当初你要是没花掉那笔钱，你应该可以活得很潇洒。他说不后悔是假的，还记得当年自己想着要去到处骑行呢，现在呢，没办法啦，撑过去就好了。
要撑三十年呢，我替他感到窒息。
他继续说自己太落魄啦，逢年过节去老婆家里，心里总感觉很不自在，丈母娘人倒还好，就是老丈人不怎么搭理我，我总觉得他看不起我，我就只能跟那些小孩子说话，这样就不会太尴尬。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终几分钟后，回了一句，周末过去找你喝点。
他说好。
在往后半年的日子里，他依旧时不时吐槽着生活压力，愁着没什么单子做了，房贷催收短信看到就烦。不过抱怨完，他就自顾自地鼓励，说撑过去就好了，会时来运转的。
六月的一天，他发来了一条令我讶异的消息，他老婆怀孕了。
我说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还敢要孩子的？
他说是不小心怀上的，唉，可能是上天安排的，既然来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记得在十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深圳看他，此时她老婆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住的房子在六楼，挺着大肚子一步一停地爬到住的地方，她已经满头大汉，气喘吁吁。
我叹气说，你们该搬个矮楼层的房子。后来没多久，他们就找了附近的一个二楼的房子，她老婆总归不用爬上爬下。
第二年5月份，他儿子出生了，带了一个糟糕的消息：脖子上有一个良性的小肿瘤，像一个小鸡蛋一个样，治疗需要一笔不小的手术费。他爸妈过来医院探望，呆了一晚就回老家上班去了，他们似乎对这个孙子并不上心。
绝大部分人的生活，总归还是得靠自己。他原本想将孩子送去福利院，但福利院不收，条件不符合，他只能再次借了一笔贷款，把孩子的手术给做了。
前前后后的贷款，加上深圳两千的房租，加上一家三口的生活费，他每个月的固定支出在一万多。他老婆每月工资能拿七千左右，他每月靠网赚业务，也能拿个三五千，勉强能把生活过下去。
我无法想象他的压力，换作是我，我估计是熬不下去，我是一个十足的丧人。所以很多时候我很佩服他这种心态，嘴巴经常吐槽，但内心却是豁达的，很努力地把生活过好。
这两年他跟老婆搬回了老家市里的新房子住，业务应该是好转了些，会撸些货转卖。孩子的病也好了，脖子还有些明显的伤疤，垂下来一层褶皱，医生说长大后，皮肤会慢慢吸收回去，问题不大。
现在他时不时拍些跟老婆孩子到外面下馆子的饭菜给我看，我说你倒是享受起天伦之乐了，以后我孤独终老之时，顺便让你儿子把我照顾一下吧。
他只回了两个字：打钱。然后转发了一个老年视频号过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站在破烂的房子门口，孤独地遥望天空，上面配了一行红字：不结婚的下场。
前段时间，跟他外面吃饭喝酒，闲得无聊，又去了一趟老年人的K房，回去之后，他老婆发信息来质问我，说我怎么老带他出去喝酒，唱K是正常的那种吧，不是什么商K吧？
我知道他又拿我作挡箭牌了，我在他老婆眼里，早成了一个狐朋狗友般的混子，他什么坏毛病都是我带的。
于是我回道：嫂子放心，正常的，他也没喝酒，他只坐在角落安静地看书。
阿J有时候还会聊发少年狂，我去他老家找他，他跟我拿着一罐啤酒，坐在街道木椅子看天空时，偶尔扫了一眼骑单车的小孩，就会记起他的梦想，全国骑行。
他仰头喝下一口啤酒，眼睛有些发红，说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什么火？我问。
梦想的火焰。他抬起手指向天空，说他现在甚至乎能看到这团梦想的火焰在天空燃烧着，还有烟在飘腾，是那么真实，但现实里，梦想却总是虚幻的，这些年好像忘记自己喜欢什么了，只能忙着活下去……
我站起身，望向他指的天空，愣了愣说，操，那他妈就是真的火，你的房子起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