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君
——2001年1月《少年文艺》
吴戈词汇2 创意是关键
在上海，可爱漂亮的小孩是不大会轻易埋没，他们有好多机会展示奶声奶气的文艺天才，个个仰起花朵一样的脸蛋，报名等待挑选，等待上升为一颗星——小荧星，小荧星艺术团是明星的摇篮，是明星的前奏。我是铁杆的小荧星，从幼儿园一直到小学毕业，蹦蹦跳跳唱唱叫叫，好歹也是一个亮闪闪的小胖子，爸妈在下面看我，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一年级时，被挑去拍MTV，正大综艺的片尾曲，一个放鸽子的小胖子，健康饱满，皮肤白白，眼睛大大，是最标准的祖国花朵。我放掉好几只鸽子，有一只还在我手心了拉了一泡，我甩着玩，被一个捏着鼻子的阿姨捉去洗手。我只是揪牢鸽子尾巴好好玩玩。他们老叫我一只一只放，眼睁睁看它们从我手心里溜走，我气的要命。还好在我快失去耐心以前，他们总算捉牢了我一个憧憬的眼神加一个幸福的微笑，放我过了山门。
三年级的”六一”,我和一个新疆小孩一起演小品《对不起》,拱腰驼背的老头子,我演得很起劲。我喜欢看到镜子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有事没事咳嗽咳嗽，走路拖拖鞋子，到处摸摸别人家脑瓜，全是我的乖乖孙子哎。
那天老师在黑板上布置回家作业，1、2、3、4写到最后一项——“晚上9：30分在家观看吴戈同学在电视台的表演”。第二天，他们潮水一样涌到我这里来，我胸中澎湃着骄傲与光荣，我的得意在这一天攀升到峰顶，以后就再没过这种晕眩得要飞起来的感觉。
得意是类似于一种飞行中失重的感觉，你得预先把操纵杆握紧，老祖宗千年来一直孜孜不倦提醒我们：不要一得意就忘形。在我飘飘欲仙之际，一个细细的声音针一样扎进来——“吴戈哦，下次鼻涕揩揩清爽再上电视。”像气球一样飘飘欲仙的小胖子，马上尴尬得瘪掉。
人还是早一点有这种经历好，以后就可以自如面对，尤其是将来我有可能去走这样一条满是“人言可畏”的路。
后来我去拍广告，有同学过来和我说：“知道吗？吴戈，你在中国中学很出名了，很多人迷你。”嘴上淡淡地搭腔一句：“是哇？”心里的得意还是翻着泡冒出来一点。乘公交车，有小姑娘不断回头过来验证我是不是昨晚在电视里那张闪了闪的脸，一瞥一瞥之间，我绷不住要回过去一个阳光笑容，十分友好。
我有一个女同学写过一句著名诗句“帅哥的笑脸照亮我灰蒙蒙的一天”。我猜自己可能有这种类似咖啡因的作用，不过，我会注意的，绝对不超过三笑，现在小姑娘胆子大哦，连你飞车都敢一路咬着追。一次两次得意过了，以后就渐渐稀释。
现在觉得得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至少我不会再为类似咖啡因一样的事得意了。还没到我凭真本事真正得意的时候呢。有个比我大几岁的朋友说：“谁得意得越早，谁死得越快。”
在变得英俊以前，我真是抓紧一切机会充分进行文艺实践。除开小荧星，我还加入鼓号队、合唱队、小红帽艺术团、上海少儿合唱团。我的声音很高很亮，高音都能高过小姑娘。小学在男生生命阶段中状态模糊，特别是摸棱两可的嗓子，好像是汲取了两性的精华，那种清亮纯正无可比拟。哦，最最美妙的童声，最最短暂的声音，好像一年也不到，我就变嗓了，像小鸭子一样发声音。
小初一，我唱不成了，可也没闲下来。一个自称制片的家伙到我们学校来找些会演戏的男孩女孩，他看中我了，对我说上戏前得培训一段时间，交一千多块钱。我爸妈觉得他有点骗钱的意思，没让我去。那人急了，又说减掉一半学费，我还不去。最后他说“干脆别交，你就来吧”。
我去上了半学期的课，糨糊得一塌糊涂，什么也没学到，唯一好处是个人资料进了上影厂的资料库。初二暑假，我给找去面试奥美广告公司的一个通讯方面的平面广告，有三个男生，一上来就要求摆一个蔑视一切的造型，我嘻嘻哈哈的，摆了一个可爱造型，第一轮就被刷下。没走到门口，又给叫回去，被录取的那个家伙开价太高，他们大概猜到我笑嘻嘻的另一面——好商量。靠屏气加冰块，我在镜头前冷了一回，酷了一回。
有点兴奋地等待，我的脸就要被千万的人看到。真看到报纸，马上一扔，哎呀，这是吴戈吗？
广告这事有了第一回，就变得像一瓶摆在我眼前的已经启开盖子的啤酒，你想喝它变得很容易，很顺理成章。后面八个广告接踵而来，第二个是“真味奶糖”，我被告知“要最大限度地激起别人想品尝它的欲望，”我当然含得无比香甜，让糖块在口腔里溜达了还溜达，上嘴唇已经瞌睡得要粘住下嘴唇了。
这个还好啦，最十三点的是一个叫人想入非非的果冻广告。一开始拍两人的腿，晃呵晃呵，全是亲嘴的声音，“砸吧砸吧砸吧砸吧”，镜头“哗”摇上去——两人在吃果冻呢。到了播放的时候，我就拼命祈祷：“停电停电停电！”谢天谢地，不久就被禁放了，我对有关部门三呼万岁。
其他还拍过白猫洗衣粉、“第维斯”风火轮自行车、“恒寿堂”鱼肝油和一个啤酒广告。另外，在“可口可乐”里，混在一群阳光少年里，本人的脸转瞬即逝，可以说名头最响，露面最短；“麦当劳”广告是“小刘炸薯条”一节，拍了两天，我是快活利落的学徒刘，金灿灿香喷喷的薯条源源不断出炉喽，经理过来拍拍我肩胛，意思“不错不错，小伙子”。
我是老实人，不跟人谈钱，第一个广告不就是我不计较报酬得来的吗？“真味奶糖”、“恒寿堂鱼肝油”什么的是五百块。他们觉得我是学生，拿这些足够了。我知道中间人克扣得很厉害，雁过拔毛，拔下的几根毛是给我的，其他，全归他们。我有阿Q逻辑：他们找我，也算是对我的肯定。让他们扣吧，我至少也能拿一份小头。他们要不来找我，连机会也没得。
我拍了一些广告，看到广告拍摄制作的流程。我真正的目的不是赚钱，是想多接触这个最有潜力有活力的行当，多认识些专业人士，自己多些积累。我越来越认清自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对那种“朝九晚五”刻板的上班族生活提不起兴致，我看重广告业的活跃和自由。关键在于你的创意和灵感。
写起作文来，我是“大怪路子”，所以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将来投身广告界的信心，我是属于有创意的人吧？举例如下：五年级大考，题目是写小动物。别的同学一窝蜂写小狗小猫小兔小鸡，我写一对蟋蟀谈朋友，在草丛里散步，在叶子底下唱流行歌曲，在月亮光里额头轻轻碰着额头用一根管子吮露水。不料风云突变，出现第三者，挑起一场大战。我说他们现在知道每只瓦罐里怒气冲冲的蟋蟀都是为什么而战了吧？他们是“爱情角斗士”。
初中写过一个题目“最……”，我写成上下两段：上段现实篇——《最坏的人》，疯狂叙述某人如何“十恶不赦”，上课讲话，下课打架，不解风情，乱嘲笑同学，不分场合打嗝，自封丐帮帮主，在牛仔裤膝盖上挖洞，下一步就差在耳朵上打孔……最后，轻轻巧巧扔出几个字：“这个人就是——我！”下段科幻篇——《最后一夜》，背景是世界环境恶劣得一塌糊涂时，只剩下一只青蛙和一只癞蛤蟆生活在仅有的方圆一张荷叶小小的栖息地，为了传宗接代，青蛙公主只好委屈嫁给蛤蟆车夫，我写的是青蛙伏在叶子的一边，属于女孩的忧伤而高贵的最后一夜，天大亮以后，她就要去做蛤蟆太太，成为一个下层女人。
我的老师们通常对我的文章保持沉默，草草打一个70多点的分数。他们是没想法，还是回避我，或者觉得我脑筋搭错，不予理睬？这次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