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涩的失落和绚丽的泡影

2017年的美国电影«你好布莱德»和«摩天轮»分别描述了中年男女的不同困境。

中年或即将到中年的人,不论男女,一定程度上都会有所谓“中年危机”或是说中年困境,但他们的困境内容往往不尽相同,男人尤其是中产男人,容易坠入与同龄人的“成就攀比”陷阱,女人尤其是对爱情抱有很高期望的女人,容易拿婚外恋情当救命稻草。2017年的美国电影«你好布莱德»(«Brad’s Status»)和«摩天轮»(«Wonder Wheel»)对这两种情形有很到位的描述。


在«你好布莱德»中,男主角布莱德年近五十,按照一般社会标准生活得挺不错的:夫妻感情很好,也都有体面的工作,收入中等,有房有车,儿子学习优秀,正在申请大学。但应了俗话说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布莱德镇日沉浸在跟大学老同学的攀比当中,而且专拣着所谓混得好的那些人比。

都说中年人容易“油腻”,其实这也许更多是别人对他们的感觉,从他们自己来说,经常感到的大概应该是“干涩”,像影片中的布莱德,就总是觉得心中有种干涩的钝痛。

他攀比的同学中:第一个是好莱坞大导演,平时就别提多风光和“腐朽”了;第二个是基金老板,富得流油,不但有私人飞机,甚至有航空公司;第三个在白宫上班,几乎每天上电视,随便写本书就卖到脱销,还在大学当客座教授;第四个公司虽然做得不大,但四十岁时卖了公司后,来到一个天堂般的小岛“养老”,每天搂着左右两个佳丽在海滩上嬉戏。而布莱德自己呢,仅在一个芝麻大小的非营利性质的公司工作,跟那几个同学简直没法比。

布莱德的攀比之痛很可以说是“没事找事”,但当年在大学时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人,几十年一过似乎就天壤之别了,跟他们相比,自己显得特别平庸和失败,这让他很难不耿耿于怀。

电影的情节线,是布莱德陪儿子去波士顿的大学面试。这件事让他很兴奋,音乐天赋突出的儿子很可能要被哈佛大学录取,孩子未来有可能的巨大成就,也许将补上他自己的遗憾,幻想中,名利双收的儿子正在被大牌脱口秀主持人采访。但这件事又莫名地让他有点烦恼,除了担心儿子今后的工作出路,比如有可能根本就是在街上卖唱赚钱,还有点担心儿子万一成功了会让他更加失落。

在这次陪孩子面试的整个过程中,有两件事对他很有震动。

第一是他儿子中学的学姐给他“上了一课”。布莱德在酒吧对这位吹长笛的印度姑娘“敞开心扉”,大讲他学生时代多么出色和后来的人生多么不如意,本以为会起码赢得姑娘的同情,没想到她很不以为然地说:没想到你都这年岁了还觉得世界是为你而生的,在我老家德里有人一天就靠两块钱生活,我怎么觉得你过得已经很不错了,应该很知足呢?!布莱德被姑娘说得哑口无言,他这苦诉得尴尬。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恋,总是觉得自己的苦是世间最苦,自己的痛是世间最痛,其实只要把眼光放宽放远就会发现,大千世界比你更苦的人多得是,更痛的事也远超出你想象,你又为何觉得自己就必须被所有人同情和娇宠呢?

第二是他听那位在白宫上班的同学说,其实那几位看上去风光无限的同学各有烦恼:比如那位基金老板同学正深陷商业麻烦,被看作是骗子,为了洗清自己,谈财色变,甚至不敢承认有私人飞机;而那位看着健康无比,四十岁就退休养老的同学,是极严重的酒鬼和瘾君子,每天泡在酒精和毒品里不能自拔;等等。听了这些“八卦”后他颇有些释然,谁没有烦恼和困境?人前光鲜掩盖了多少人后艰难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他若早明白这点就不至于那么跟自己过不去。

影片末尾,布莱德跟儿子一起听音乐会,优美的古典乐流淌进他的心里,他的眼泪则流出了眼眶,在音乐的“洗涤”中他似有所感。他的失落与纠结都消失了吗?肯定没有,人怎可能没有烦恼,但的确不应该让这些烦恼控制了人生,心里不应该总是有把在坚硬的木头上干涩拉扯的锯,尽管可能觉得这一生不完美和有很多遗憾,却仍然可以在很多平淡和小确幸中,领略人生风光,与骨肉相连的亲人快乐地生活。


在«摩天轮»里,女主角金妮年近四十,在一个游乐场里的餐厅打工,和疼她的第二任丈夫及与前夫生的儿子一起生活。丈夫也在游乐场工作,工作之余喜欢钓钓鱼,除了有时爱多喝几口酒,但没什么大缺点;儿子喜欢点火玩,有点麻烦,但也还没出大格;他们就住在游乐场的大摩天轮旁边,生活条件是不怎么好,但也衣食不缺。

于是她就满足这简单平静的生活了?没有!她漂亮的脸上整天阴云密布,嘴里总是抱怨不停,影片开始不久竟到了想投海自尽的地步。不过让她烦恼的主要不是略显拮据的生活,而是情感上的不满足。

金妮原先是舞台剧演员,有才华过人又很爱她的丈夫,但“浪漫”的她跟一个年轻男演员偷情,最后鸡飞蛋打,跟那年轻演员本来也没想怎样,丈夫却愤而离开了她,她后悔也晚了,随后她因屡屡演出失误而被剧团解雇。

虽然她第二任丈夫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跟她结婚,等于救她和儿子于水火,她也知恩,但真的很不满足,她需要有浪漫爱情的“仪式感”,跟她相爱的人最好是帅哥并且懂戏剧,这些她这丈夫都没法给她。

这时偏就似从天上掉下了这个人,是夏季来打工的小伙子,当海滩的救生员,在她想投海自尽的时候拦阻了她。他年轻、他英俊、他是学戏剧的学生、他爱她。对她这个“绝望主妇”来说,还能有更好的事吗?还能有更合适的人吗?他一定是上帝送来救她命的。

不少女性在中年或临近中年的当口常常有情感方面的困扰,或是不满足、或是被冷落,这时候她们容易把新的爱情当救命稻草,电影中的金妮就是如此。她惊喜于这“稻草”的完美,飞蛾扑火般地倾情投入,秘密约会、送贵重礼物、讨论戏剧、诉说自己的苦恼,宛若重新回到了青春年华。

被金妮当成拯救天使的帅哥究竟是什么状况呢?他热爱戏剧艺术,希望自己成为伟大的剧作家,他在女人那里的“浪漫”行为与其说是爱情,与还不如说是想让自己有爱情的感觉和积累写作的素材。所以他对与之相恋的女人几乎谈不上忠诚,与金妮保持着情人关系的同时,随便就又为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动心,那姑娘是金妮现任丈夫的女儿,因逃避黑帮丈夫的虐待而来到多年不来往的父亲家。

于是金妮陷入了更大的烦恼中,一面是烦人的丈夫,一面是不忠的情人,一面是无意中抢走她爱人的继女,她被三面夹击,发现那被她视为绚丽彩虹的爱情,其实似乎只是不堪一戳的肥皂泡而已。金妮在绝望的嫉妒中,竟做出了违背自己人格的事:当追杀继女的黑帮就要来小镇时,本来她有时间通知继女逃走,但她没这么做,任由坏人把继女抓走了。帅哥猜出了金妮的“恶行”,厌恶地离开了她。

电影中金妮家外面,游乐场的大摩天轮有极其明白的寓意:当你离地面越来越高,景色宜人,你如凌绝顶、幸福快乐,但其实你根本就是还在原处,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回到地上,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改变,人生很多时候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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