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偶然读到罗大经得《山静日光》,文中说:“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慢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吸之。……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鹿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读完有种莫名的感动,脑海里也浮现出一连串的诗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细细想来,这种安静、平淡的心境,也是共通的吧,即使,是跨越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王维在唐代,可以算作是一个别致的诗人。他的别致,在于看过繁华过后的那种内心深处的真正的平淡,并用这种平淡,精简、单纯的去描述生命的状态。而这种生命的状态,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是“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表面上看,这样的诗句和盛唐时期的其他名篇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没有很难的字,意思似乎也都可以理解,但更深的意蕴,都已近包涵在里面了。细细品读,便会发现越来越像禅宗的偈语,而偈语里的感悟,是来自于王维对自身生命的修行。
而何谓生命的修行?我也常常思考。追问无果,也只能默默的放弃。或许是阅历不够,又或许是读书还太少,但认真读过王维的诗过后,又似乎找到了一个还不太明确的答案。
王维晚年曾说,“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这种好静和万事不关心,看起来像一种佛家打坐时的状态,而在这种状态之前,却不可能一直是这样的。用蒋勋先生的话来说,一个没有过热情,没有过燃烧,只是在庙里枯坐的生命,是修不出什么的。因此王维的生命,在这种沉淀之前,是有积累的。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样的意气风发,充满侠气与豪气,似乎不像是王维的手笔,更像是李白的诗句,但就确实是的。早年的王维,在大唐盛世下,也很有过一段得意的时光,在青春的年华里,也有过那种快意恩仇,义薄云天的格调。而除此之外,甚至还有过“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的生命体验。这样的生命格调与体验,与他后半生的心境是完全相对的。但也正是这些,才成就了后来的“诗佛”。
从繁华到幻灭是一种修行,但这种修行是与自己过去生命的对抗,王维做到了。
当他一个人独自坐在一片幽竹里弹琴,当他一个人独自徒步前往山林,也当他一个人归卧南山,在这样的近乎与世隔绝的宁静的状态下,他就已经真正找到了自身生命的意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已经可以完整而精确的概括他的一生。穷,是绝望的意思,是生命里最悲哀的时刻,不只是物质上的,也是心境上的。这种穷,王维经历过,你我也会经历。但当我们真正走到生命的绝望处,就能安静的坐看云起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