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聊聊《野史·两晋秘史》中“李特造反攻巴蜀”的事。
当辛冉在益州各处张贴悬赏李特兄弟人头的榜文时,他绝不会料到,这轻飘飘的纸片竟成了撬动巴蜀的杠杆。李特兄弟悄然揭下榜文,将“杀特”二字改为“杀流民首级”,随后重新张挂。顷刻之间,流民如惊弓之鸟,惶惶然奔向李特麾下——不过旬日,竟聚起二万之众。
辛冉贪暴的算盘落空,一场他亲手催生的风暴已然成型。
西晋末年的棋盘上,巴蜀之地犹如一块丰腴肥肉。朝廷催逼流民返乡的诏令抵达,如寒风吹过枯草。流民散落梁、益二州,佣力糊口,水潦阻路,秋粮未收,归途几成死路。罗尚、辛冉等封疆大吏,只视流民为待割的韭菜。辛冉更妙,他眼中的流民首领项上人头与腰中资财,恰似一顿丰盛的自助餐。
李特兄弟凭借曾讨伐赵廞的微功与流民的天然信任,在辛冉逼迫下成了棋局中的意外棋子。辛冉夜袭李特大营,却中了埋伏,死伤惨重。李特顺势而为,据广汉、攻成都,与蜀民“约法三章”,施舍赈贷,竟赢得人心,一时“军政肃然,蜀民大悦”。
“流贼”李特,反比朝廷命官更懂得“安民”二字的分量。这莫大讽刺之下,是权力对民瘼的彻底漠视。
然而棋盘另一端,洛阳城中的齐王司马冏,正沉浸于另一场权力的饕餮盛宴。他的府第奢比西宫,耽于宴乐,对宗室疑忌丛生,对蛮夷侵扰视若无睹,对百姓困苦充耳不闻,对义军功勋吝于封赏——南阳处士郑方痛陈其“五失”,字字如刀。
孙惠上书,以“五难四不可”苦口婆心劝其功成身退,效仿太伯、子臧之高义,归藩避祸。颙的谋臣曹摅也直言“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齐王冏充耳不闻。
王豹的谏言更为具体:“请悉遣王侯归国”,让成都王、河间王分治南北,夹辅天子,仿效周、召共和古制。此策本为调和诸王矛盾、保全齐王自身的一剂苦口良药。然长沙王司马乂一句“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锤下打杀之”,齐王冏便从善如流,竟将王豹鞭杀。
当铜锤砸碎谏臣头颅的闷响回荡在洛阳宫门,李特在蜀中已自称“大将军、益州牧”。王豹临终预言如淬毒的匕首:“可悬吾头大司马门,见敌兵之攻齐也!”——这头颅悬起,照见的是齐王冏必然倾覆的末路,亦是对整个西晋权力场最辛辣的判词。
李特兄弟的崛起,绝非简单的“流贼作乱”。他们是帝国肌体溃烂后必然排出的脓血。朝廷的催逼、官吏的贪暴、豪强的压榨,层层盘剥,已将流民逼至生存悬崖。李特振臂一呼,非为野心,乃为求活。其早期“约法三章”的举措,竟有意外秩序,反衬出朝廷治理的彻底失败。
然而“野史”暗示的轨迹令人心寒:从求活反抗到据地称尊,李特兄弟自身亦难逃权力腐蚀的宿命。当他们从流民领袖蜕变为新的“益州牧”,其刀刃是否终将调转,挥向曾经庇护的黔首?屠龙少年鳞甲渐生,此亦是历史循环的冰冷寓言。
……
当棋盘本身已被蛀蚀朽坏时,无论执棋者冠冕如何堂皇,落子如何精妙,终局早已注定:唯有崩塌的轰响,与尘埃落定后新一轮的饥肠辘辘。这非关天命,而是权力永无止境的自噬本性——它永不饱足,直到吞噬自身。
历史的棋局永不终盘,惟见棋子更迭。今日观之,那悬首预言与流民改榜的荒诞,依然灼痛着每个时代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