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十月一,鬼节,路口闪耀着火光,偶尔不明的风袭来,阴阴冷冷,烧纸的人赶紧挑几张纸钱送到圈外,息事宁人。
地上事前画好的圈儿像看不到的屏障,隔离了两界,仅在南面开一个口,在画地为牢的圈内是事主的地盘,不容侵犯。
属于肖肖的这个圈燃的是香烛和纸钱,火苗异常烦躁地跳跃着,大有收拾不住的意味,就像她火爆的脾气。
也许她正吞食着香烛的气味,享受着属于她的宴席吧。我拨拉着烧的通红的纸堆,潸然泪下:“喜欢吃什么就买,捎给你的钱够你花一阵了。
我和肖肖是铁党,18岁前她是个公主,18岁后尝遍人间苦楚。就在一切都快扛过去的时候,她出了事。
我上大学,她工作。我穷的叮当,吃饭都能省则省。她顶替父亲上班,在公路上工资还是挺可观的。
于是,她总是像踏着七彩祥云的至尊宝,给我带来爱的惊喜:每周末出现在我学校对面的小饭馆,点上一个鱼香肉丝,一个蛤蜊汤,然后满足地看着我饿狼掏食。
她对我的好起初是让我惊诧的,在我眼里,这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对别人说话都是呼来喝去,尤其是对追她的男生更是一脸鄙视。
她从不迁就别人,很自我,也很单纯。对一个人好就把全部掏出来对人好,我很荣幸地成了她示好的对象。
那时候,一张桌子坐两人,中间两张桌子对到一起,这样四个人就是一排,我和肖肖就对桌时成了同桌,大概是脾性互补,我们自然就好了起来。
我跟她没学好,与其这样说肖肖,不如说我自己在沉稳的外表下隐藏着躁动的心,谁也没料想我迷上了郑钧的摇滚,她就鼓动我和她一起逃课去买磁带。我买的就是郑钧那盘《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上自习,我俩用一个耳机听着这首歌,没听几句,她拔下耳机说:“欣赏不了,有点想吐,我得听听万芳的歌缓缓。”
我俩是如此不同,却神奇地相互吸引,彼此倾诉。我跟她说我中意的男孩儿貌似只把我当妹妹,她骂人家是米田共(粪的意思)。她跟我说她中意的男孩儿现在是个社会地痞,我惊诧地捂住了嘴。
高三那年,我跟随全家搬离那个小县城,转了学。但我们的书信从未间断,她在信里说:“你放心,我给你看着那泡米田共呢,他还单着呢。”
高考结束,我回到小县城看看老朋友,才知道肖肖的事。这家伙,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没有跟我说,那也是第一次,肖肖抱着我大哭。
肖肖没有参加高考,因为家里出了重大变故。他父亲为了救人被两条船活活挤死了,那个把她宠上天的父亲没了,她也一夜长大。母亲受了刺激,精神上出了些问题,她一面自我疗伤一面照顾母亲。
9月,我上了大学,肖肖也作为烈士子女被安排在了公路上工作,同在一个城市,我们的直线距离在5公里之内,每周都见面,她也慢慢好了起来。
她母亲基本恢复正常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肖肖每个月回家一次。10月,肖肖回家,她中意的那个男孩儿找了她。
男孩对她嘘寒问暖,两人一起吃了烧烤,喝了酒,肖肖大哭了一场,男孩也陪她哭了。肖肖跟我说完这些,脸色很不好。“浅浅,我跟你说个事儿。”肖肖眼圈发红。
“啥事,怎么了?别吓我!”我着急地问。肖肖一向心直口快,这次吞吞吐吐。“我......我被他睡了。”肖肖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我瞬间石化。“哭吧!”“有什么可哭的,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我都瞧不起我自己了。这几个月我都快成孟姜女了!”
她狠狠地擦了下脸颊:“就是遗憾啊,喝多了,什么都不到了,第一次我啥感觉也没有,真亏啊!”我一句话没说,就是紧紧抱着她。
让我没想到的是,关于肖肖的不幸的事情远不止如此。11月初,肖肖约我,说男孩来找她了,要对她负责,她骂了他祖宗八代,一句滚告慰了心中的苦涩。
11月第二周末,肖肖说她办了件大事,我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我的肖肖身上。原来,前不久一个女人找上肖肖,还领着一个女孩,女人说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肖肖说,她当时就知道是真的,因为那个女孩和她太像了。她回想起父亲每月都要出差几天,对母亲不冷不热,对她又百般宠溺,种种迹象让她在心里的疑问终于解开。
但这个答案太过刺激。肖肖大笑着:“你还要来争遗产哪,我告诉你,把你自己的财产守好了,小心我去告你,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警告你,如果我知道你找了我妈,我让你娘俩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不是个好脾气。”当然,那个女人也不是善茬。肖肖找到那个王八蛋,他屁颠屁颠地指挥他的小弟兄们跟踪到了女人的地址。
他自作主张地把那女人吓唬了一番,喜滋滋地来邀功,肖肖毫不留情地说:“这是你欠我的,我以后叫你,你得随叫随到!”
“肖肖,你说什么是什么!”他对肖肖倒是真心,我对他的厌恶也少了几分。那个女人就这样消停了。肖肖说:“浅浅,今晚咱俩去大酒店吃点高级的,真过瘾!”
晚上,她带我去了一家四星级酒店,一个中年男人请我们吃了顿宴席大餐,撑得我俩腰都直了。我问她男人是谁,她向我挤了下眼:“想占我便宜的臭男人呗!也不看我肖肖是谁,我借他个胆儿,我那个王八蛋不把他废了才怪!”
“可咱为啥要吃他的饭啊?”我有点不高兴。“傻样吧,越这样越让他出血,放心,他占不着我啥便宜。有姐罩着你,你更不用害怕。”
“肖肖,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离他们远一点,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不信我?”“我怎么能不信你,你才18岁呀,哪是那些老江湖的对手。”
肖肖没说话,晚上我第一次住了四星级酒店,我俩把酒店的沙发搬到门口抵住门,还放了瓶子在床头。做完这些,我们都笑疯了。其实从里面把钩子挂上,没有什么危险,但我们还是不放心。
晚上,那个中年男人果然来敲门了,问我们饿不饿想不想吃夜宵,我们说吃多了把他打发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不辞而别,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堂现实版的自我保护课。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肖肖和我没有吃得上11月第三周的饭,肖肖答应我要自己请我吃顿高级宴席,结果等来的是肖肖出事的消息。
肖肖死了,是的,她死了。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没开门。她单位的班车和其他车相撞,只是轻微撞,车上除了她谁都没事儿。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开的大大的,撞车瞬间把她从窗甩了出去,摔到了头,当场人就没了。
“肖肖啊,你大冷天为什么要开窗呢,还开那么大呢?”“别再叨叨了,鬼使神差,该着了!”
“肖肖啊,别人都说,你和你爸是一年没的,是你爸想你了,把你招去了,真的么?”“管我爸啥事儿,我想他了!”
“你不怪他吗?”“怪也不怪,姐18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我也想你了,肖肖!”“放心,等姐长成好汉还回来罩着你!”手上传来一阵火燎的刺痛感,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赶紧挑了几张纸钱送给圈外的“人”。
肖肖就是这样给我传递的消息,今年,算起来肖肖嘴里的好汉应该三岁了。我不知道他是谁,要是知道我一定给他买好吃的。
郑钧今年翻唱了一首他以前唱过的歌,不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首歌的基调太丧。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听他现在唱的《带你去私奔》。
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