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一本书。我也有妈妈。

我的妈妈是位非常出名的作家，在人类世界里，妈妈的名字备受年轻人的推崇。于是，当她宣布我将诞生时，我成了人类世界万千年轻人的期待。这一点，跟人类很像，父母是明星，子女也会备受关注。因此，披着妈妈的光环，我是星二代。

被万众期待的样子，让我很兴奋。书么，总还是要有点虚荣心的，谁不愿意被喜欢呢！

幻想我即将拥有的美妙书生，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人类的世界，开启自己一生的旅程。我憧憬着那将会是怎样的激动书心啊！

终于，我来了！带着光环。

像人类有各色人种，书也有不同种类，书的种类也是从一出生就决定了的。我是16开的，种类一旦确定，身高和肩宽就都定了，只有体厚会有差别。据说有些人会觉得厚的书更有价值，不过大多数人不这么认为，觉得这种看法有点想当然，我们书自己也不这么认为。

现在人类在互相评价时，好像增加了容貌、身高和体型这些外形的对比，女孩会看白不白净、苗不苗条，男孩会看高不高大，威不威武，据说现在男孩也比谁更漂亮，这个有点怪异。书类倒不会怎么对比这些外在的东西，我们更注重内涵。不过因为我是星二代，所以我天生就是精装本，自带光环。因此，自己的书心中也难免有些窃喜，甚至骄傲，谁不喜欢漂亮一些呢！

精装本的我，纸板制成的硬质容颜，让我看上去挺括坚实，刚毅有形，浅色明亮的妆容，我显得淡雅而自信，我的名字是烫金的彩色文字，印在脸面上，我们书类都这样：名字写在脸上最醒目的地方。同样醒目的，是脸上刻着妈妈的名字，印在我脸庞的左下部，像一颗美人痣！

跟我一起出生的，有十万个兄弟姐妹。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应该算是十万胞胎了。由于备受期待，于是我们一经出生，就很快被领养。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携手而来，但我们也只是匆匆一聚，就迅速进入到人类的千家万户去了。我们被不同的人领养，进入不同的家庭，开启各自不同的书生。

有些很幸运的兄弟，甚至能够被领养她的人，带到妈妈那里，由妈妈亲手在扉页上签上名字，不过我没有这个幸运。

我被一位快递小哥，直接送到我的新家。

按照我们书类的习俗，到了每一家，就自动成为这个家庭的成员，我们就有了新的爸爸妈妈，我将和新家庭的成员长期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们都不会忘记孕育和创作自己的妈妈，我感恩她，新爸妈崇拜她。

我澎湃激昂的书生，即将拉开序幕，我好期待！

02

我在新家很受欢迎。

我和人类的作息规律不同，所以我跟家里的小伙伴合住一屋，倒也相安无事，彼此很开心，感受得到，她挺喜欢我。

小伙伴年纪不大，还在上小学，是个美丽的小姑娘，不过很调皮，像个男孩子。于是，爸妈都叫她“老贝”。据说，她跟爸妈出去玩的时候，爸妈的朋友们有的叫她“贝老大”，有的叫她“贝老板”。有那么多关爱，那么多朋友，还真让我羡慕。

跟着爸妈，我也称呼她“老贝”吧。

我们的房间有一点小，老贝的床紧靠窗户左侧的墙，床边的床头柜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老贝的各种小东西，有小汽车、玻璃球这样的玩具，也有铅笔、橡皮、转笔刀这样的学习用具，还有一些我也不认识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窗户上挂着浅绿色的纱帘和深绿色的遮阳窗帘，白天的时候遮阳窗帘拉开，纱帘则不确定开或关，要看老贝的心情。

靠着窗户右侧墙角，是一张书桌，书桌一半对着窗户，另一半延伸到墙角。我的房间就建在书桌上面，和书桌组装在一起，它靠着桌面紧挨墙角的两面墙搭建，上下四层高，每层可以有三四十个伙伴一起休息。整栋书柜楼宇，全是用暖色的实木搭建的，和着白色的墙、浅绿色的纱帘，温馨惬意。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这暖色的书柜上，有种金碧辉煌的感觉。有时，老贝打开窗户，习习凉风吹来，我满身滋润。

对书而言，书柜房间是我们一生停留最久的地方，所以我们通常挺在意房间的条件, 这点和人类倒是挺像的，房子也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不过，我们对房屋设施的要求并不高，层高够高，出入不磕碰头，通风条件比较好，不泛潮，不生蛀虫是最重要的。这个标准跟人类有些差别，据说现在人类好像喜欢房子越大越好，我不清楚原因。

相对于独处，我们更喜欢住通铺，好多伙伴挨在一起，每本书都可以站得更端正，我们在休息的时候更喜欢站着的姿势。这点跟人类也不同，人类休息时都需要躺着。老贝更奇怪，睡觉时不停地滚来滚去，有时趴着睡，像个蜘蛛，有时她睡一觉起来，头和脚可以调换个朝向。也许这是人们喜欢大房子的原因吧，他们休息时需要比平时大得多的空间。

按人类的房屋分类，我的房间虽不算是别墅，但也可以算作精装洋房了。我挺喜欢，爸爸还在每层中间装一个暖色的灯，入夜，老贝把灯打开，挺有些小资情调。除了基本条件，书更喜欢临着书桌的房间，我的房间可以算作临桌大宅了。

据说，也有很多书，是没有房间的，被随便乱扔，有的被压在箱子底，终生不见天日。跟他们比起来，我太幸福了。

我真不明白，既然用不到，为什么不送他们去更需要的地方，而是要把他们压在箱底呢？

想不通，脑壳疼！

03

我的房间在精装洋房的第二层。

这个楼层在书类的房子里，属于黄金楼层，因为无论是被家人选中来作文字交流，还是独自站在房间观察周围，这层都是最佳位置，不高不低，视野开阔。

每日放学后，老贝在书桌上写作业的时候，我都能清晰地观察她。毕竟我刚刚认识她，对这个漂亮的、有点调皮的小姑娘，我很想深入地了解。

妈妈在创造我时，记录了一些小朋友学习文化知识情景的小故事，因此我灵魂深处，有一些这方面的记忆，但是毕竟不多。而且，我对大千世界的知识有着天生好奇心，因此，我对小孩子学习的样子特别感兴趣。

于是，每次老贝写作业时，我都会全神贯注地观察她。

当老贝准备写作业时，她会在书桌上先准备一些零食，再拉开浅绿色的纱帘，把头探过书桌，透过窗玻璃向着窗子外面张望几眼，然后掏出铅笔盒，打开，再掏出作业本，她通常必须在拿起一个零食，放到嘴里后，才开始写作业。

有时，刚把零食放进嘴里，打开作业本，她会惊呼：“妈呀，忘记抄今天是什么作业了！”

在写作业的时候，有时她会把左腿弯曲收高，并用左手搂着膝盖抱起来，把左脚立在椅子上，整个人向左侧身过来，靠在膝盖上，右手远远伸出去写字；有时又是左臂弯曲，撑在书桌上，人则时而坐直写字，时而趴在左臂上，整个人侧趴着写字。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做同一件事，她的姿势却需要如此的千姿百态和变幻莫测。

写数学作业的时候，她很少用草稿纸演算，基本的动作是，向着她自己左上30度角的方向，微仰着头，嘴里默念着，最后念出一个数字，写到作业本上。当把得数写到作业本上时，她通常嘴里会轻声地念着这个数字。有时她嘴里念“36”，作业本上会写“24”。

当她嘴里念的跟笔下写的不一样的时候，我这本书都有点想要狠狠敲敲她脑壳的欲望。

她写完一道或两道题，通常都会停下来，吃点东西，探头看看窗外。有时她会大喊：“妈妈，我要上个厕所。”然后跑出房间，过好一会才返回来，返回时，手里通常会拿个水果。

写完一门，换另一门作业时，她经常会照照立在书桌上的小圆镜，左右轻微扭扭脑袋，然后用手扶着下巴，自顾自地说一句：“哎，你这么美，你妈妈知道么？”然后，突然地转变画风：“哎，作业有点多啊。”作为满腹经纶的书，我能感受她那两个“哎”反应出完全不一样的情感。

总之，她不耗掉几个小时，是没法把作业写完的。

她写作业的样子，跟妈妈记录给我的知识差别太大，我有点懵圈。

不过，老贝很聪明。我想帮她更优秀。

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作。

04

几天后。

入夜，家人们洗漱完毕，纷纷休息。

我们房间的遮阳窗帘也拉上了，屋子里黑茫茫一片，关灯几分钟后，老贝轻柔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入梦很快，睡得香甜。

房间里一阵静谧，我静静地站着，思考着什么。周围的书类伙伴也在思考着什么吧，我不清楚，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怎么融入，有一些尴尬。

“嗨，大家，都休息了么？”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低沉醇厚，磁性十足。

我知道，这是洋房里的其他书类伙伴发出的声音，听着像是从三楼传来的。这声音只有我们书才能彼此听得见，听得懂。

“没休息的聊会呗。”一个活泼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他也在二楼，而且就离我不远。

“四爷，最近你跟老爸沟通较多，有何感受啊？”一个同样来自三楼的声音，紧跟着说道。

“那个是谁呀？为啥叫四爷？”我压低声音，悄声问同住二楼的“活泼”。

“老爷子名叫《四世同堂》，书很好，性格温顺，满腹经纶。最厉害的是，他讲起故事来，一点点把你带进去，那是真牛掰。大家都称呼他四爷。”活泼说。

我深吸口气，《四世同堂》的大名，我是知道的，在书的江湖里，那是像传说一样的存在。嘿嘿，现在我跟他是邻居。

“最近跟老爸沟通确实不少，我越来越确定他是个非常细腻的人，关注细节，情感丰富。我身体里有一段文字是这样写的：

‘月亮上来了。星渐渐的稀少，……，一半儿黑，一半儿亮。那黑的一半，使人感到阴森，亮的一半使人感到凄凉。李四爷，很想继续听着大夫的话，可是身上觉得分外的疲倦。他打了个很长的哈欠，凉风儿与凉的月光好象一齐进入他的口中；凉的，疲倦的，泪，顺着鼻子往下滚。揉了揉鼻子，他稍微精神了一点。他看见了护国寺街口立着的两个敌兵。他轻颤了一下，全身都起了极细碎的小白鸡皮疙疸。’

欣赏这段时，他看得非常仔细，我感觉他在把自己代入到那个阴凉的、疲惫的、害怕的环境下，他想共情李四爷在那一刻的感受。”四爷回想着说。

“嗯，跟经典的书交流就是得仔细，那些文字都是精挑细琢出来的。”三楼的说。

“是啊，如果书也有血液，文字就是我们的血液，我们身体不同书页上的段落，就是我们的思想，而整本书把众多文字组合在一起讲述的故事，传递的情感，弘扬的理念就是我们的灵魂。”是四爷依然醇厚的声音。

“细节，可是我好像没啥特别的细节！每次我自己感受我身体里流动的文字，好像就是为了充数而堆砌起来的。”一个怯懦的声音从四楼的边角软软地传来。声音很小，听得出来，很不自信。

“嘿嘿，我记得你刚来时，可是挺风光的啊，光芒万丈的样子。”活泼调侃小怯懦。

“别、别提了……”小怯懦声音更小。

我好像想到，有些书被压到箱底的一种可能的原因。不过我依然同情那些书，这不怪他们。

“四爷，我想帮老贝变得更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斗胆向传奇请教。

05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的生活作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早晨起床，老贝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大多数时候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个别天会淅淅沥沥飘些雨点。老贝依然是边吃边玩边做作业，老妈每天都来房间里看老贝有没有什么需要的，顺带着要求她专心学习。老爸却没来过。

而我们书，也照旧在入夜家人休息后，开始聊聊天，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有时持续时间长，有时则很快结束。

但是，四爷一直没有回答我请教的问题，大家也没人提起那件事。就好像我从未说过那句话，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从没有问过了，有时甚至还想：“我要不要请教一下身边的前辈，怎样能帮到老贝的问题呢？”

书之间的聊天有三种方式：单发聊，众发聊和广播聊。单发聊就是两本书之间建立单线联系，他们之间说的话，其他书听不见，众发聊就是几本书之间建立一个通信群，一书发言，群员都可以听到，广播聊就是不设范围限制，一书说的话，在书声可接收范围内的书都能接收到。

这几天我只跟“活泼”建立了单发通道，其他的都是在广播域里聊，我想单发四爷，却又不敢，就一直没加上他。众发网则是最私密的，最熟悉的几本书自己建个众发网，说一些他们关心的事，谁也不知道其他书到底跟多少书建立了多少个众发网。

所以，在书的世界里，反倒是单发通道和广播域大家最放松，都知道，要么只有一本书能听到，要么所有书都能听到。

通过这几天的聊天，我对家里的书群有了大致的了解，住在三楼的还有几位大神，其中“风筝”的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作为一个少年的承诺，曾让无数人和书动容。每一本能成为大神和传奇，被广泛传颂的书，都有他经典的话句，于人类，那是书经典的语录，于书，那是我们灵魂的寄托。

“活泼”单发告诉我，住在一楼的，还有几位连四爷都要仰望的书圣，只是他不知道是谁，广播域从未出现他们的声音。这勾起了我的好奇，都说好奇害死猫，但我是书，我有精致的灵魂，我依靠灵魂获得尊重。我不怕好奇带来的麻烦。

又是一个入夜。

老贝做完作业，洗漱完，准备看书，刚把手伸向我。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老贝，我可以进来么？”老爸的声音。

“哈哈，老爸，今晚给我讲故事哦！”老贝说着，收回伸向我的手，蹦跳过去，开了房门。

“当然，今晚就是来给你讲故事的。想听什么？”老爸问。

“我想想哦，嗯……”老贝说着，上了床，在床头，立起枕头，靠在上面，顺手拽过被子盖住腿。

老爸走到书桌旁，右手扶到椅子的椅背，扫了一眼书柜，说是扫，但我分明看到他是定睛看我，还停了几秒。边看我边说：“我本来想讲《红楼梦》的，现在想想还是讲《三国演义》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老贝，把椅子转向老贝的床。

“怎么样？”

“好啊，我喜欢赵云。哈哈哈……”

06

老爸摆好椅子，在床边坐下。

我是第一次听老爸讲故事，因此，也特别地精神抖擞起来。好奇心总使我对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种特别的冲动。况且，刚刚老爸进来时还特意定睛看了我，嘿嘿，可能他也感觉我有些特别吧。

保不准，我可以很快跟老爸作文字交流了。只是，前几天，才听说他最近正在跟四爷交流，如果他感兴趣的是四爷这个级别的书，那可能我的level还不够吧。

我自己这么想着，有点沮丧，老爸的声音已经响起了。

“今天，咱们讲赤壁之战中的一个小故事吧。三国时有好多经典的战争故事，赤壁之战是其中的一个。”

“嗯，好的。赤壁之战，我也知道一点。”老贝回答。

“赤壁之战在整个三国历史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可以说是赤壁之战决定了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形成。如果当时赤壁之战是曹操胜利了，可能后来就没有什么三国了。”

“啊，这么厉害！我只知道赤壁之战是在水上用火，烧死好多人，太可怕了。”

“对，水上用火，是赤壁之战的一大特点，战争都是非常残酷的。赤壁之战也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当时曹操率领着几十万大军南下，而孙刘联军才几万人，最后却是孙刘获得了胜利。”

“今天我们只讲这场大战中的一个小故事。“老爸接着说。

“嗯嗯，好的，哪个故事？“老贝睁大眼睛，急不可待的样子，一副猴急的姿态。

“曹操带着大军到荆州江边，安营扎寨后。周瑜就带人来侦查敌情。周瑜看到曹操水军布置得非常整齐，很有章法，很熟悉水战的样子，他就很诧异，赶紧问身边的随从：‘曹军是谁负责水军的？’”老爸讲故事，会配合着扭头、半转身、挥手这类动作，加上语气的变化，讲得绘声绘色。

“随从告诉他，是蔡瑁和张允。周瑜知道这两个人，他知道这他们对水战非常熟悉，必须得想办法除去，否则这一战基本没有什么胜算。带着这个心思，周瑜返回自己的营寨。一路上还在想该用什么方法除去这两个人呢？”

“对呀，这个有点难吧？”老贝也帮周瑜着急起来。

“这个时候，在曹操军营里，有个叫蒋干的人，他在曹操面前自夸，说他跟周瑜很熟，是同学，是老乡，说他能把周瑜劝降过来。曹操一听，很高兴啊，就派他去劝降周瑜了。”

“周瑜正在营帐里，跟他的将领们商谈怎么应对这场战事呢，听到有人报蒋干来找他，因为这个蒋干跟他好多年也没有联系过了，他马上猜出蒋干是来干什么的了，于是，一条计谋在周瑜的脑海里，快速地形成了。”

“什么计谋？”老贝紧跟着问。

老爸讲故事，娓娓道来，说话的声音也随着故事里人物的情绪和环境变化，抑扬顿挫，也难怪老贝很喜欢听他讲故事，还不时地有很多问题冒出来。

我也是第一次听老爸讲故事，很快就听进去了。只是，当我听到老贝问什么计谋时，我开始自己想可能用什么计谋了，于是乎神游书外，后面没怎么听老爸讲的了。

等我回过神来，老爸的故事已经快讲完了。

“可笑的是蒋干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却不知，自己一直在按照别人的计谋行事，被别人利用了，相当于作了别人的提线木偶。”老爸总结说。

“嗯，这个蒋干也挺可怜的！”老贝回应。

“哦，对了，稍等下，送你个礼物。”老爸说着，走出房间。

“什么礼物？”老贝腾的一下从床上站起来，探头看向门外。

很快老爸返回来，手里拿一个跟书差不多大的薄薄的透明板，很普通的板，平平整整，板最上方的位置有一个浅浅的凹槽，槽里一支笔。“你以后看书时，可以把这个板覆盖在每页你看的书上，你想要写字记录时，用这个笔在板上写，你写的内容就可以自动传到你的电脑里。我已经给你配置好了，记录的笔记就在电脑上你自己的目录下。”老爸比划着，给老贝介绍这个礼物怎么用。

“真的么？这么神奇！哈哈哈，我喜欢。”老贝很是兴奋。

“明天你试试就知道了。”老爸说完，把椅子摆回到书桌边，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今天早点睡哦，See you tommow.”边走边跟老贝说。

“See you tommow.”老贝回复。

07

老贝虽然调皮，好奇心满满，但是因为电脑在爸妈房间，她没办法马上测试老爸给她的礼物，嘟囔了一会，就睡下了。房间很快响起她均匀的呼吸声。

无忧无虑的孩子！

我虽然知道《三国演义》是书类里神圣的存在，但是妈妈创作我们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输入，所以我对书中故事的大多情节也不甚清楚。刚刚老爸勾起了我的好奇，我还真是不知道蒋干怎么就被利用了。老贝已经睡着了，我还在自己独自东猜西想。

前几天，老贝看书时，随手调了书柜上几本书的位置，我跟“活泼”挨在一起了。此刻，他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不知道在休息还是干啥，反正似乎没有单发聊天的意思。

整个书柜里，今天也很奇怪，老贝睡着好一会了，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今天，大家似乎都没有聊天的想法。

于是，我开始独自放飞我的心绪，继续做我的猜想了。

房间里、书柜上都是静悄悄的。

“嘟嘟”，突然，我感觉到两声呼叫，是请求建立单发通道的提示音。

我急忙感受了一下消息来源，竟然是四爷，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我之前想加一直没敢加的，他居然主动联系我了。

迅速通过，建立跟四爷的单发通道。

“四爷您好！”我急急打个招呼，送上问候，他确实是我内心真正尊敬的前辈传奇，却不知他缘何加我，我心里犯了点嘀咕。

“小兄弟好，听老爸讲故事有什么体会么？”四爷很直接，但声音依旧醇厚，语气并无压迫感，让我感觉舒服，我也突然间全无压力了。

“他讲故事，挺吸引人，不急不缓，环环相扣，我很喜欢的。还会不由自主地跟随他描绘的情节，展开想象和思考。”我把自己真实的感受说出来。

“我最近一段时间跟他交流比较多，他确实是个挺细腻，关注细节的人。不过，我感觉他在寻找些什么，好像有心事。只是我们书跟他交流的形式非常传统，只能是通过我们把书页打开，他阅读文字的方式进行，没法作更多其他的深层沟通，我不清楚他的心事是什么，但是感觉挺重的。”四爷传递着他跟老爸交流时的感受。

这个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刚才老爸讲故事时，我也只听了前面一小段，后面还走神了。“哦，这样啊，我倒还没能感受到这些。”我还是回应着四爷。

“他刚才讲故事，我感觉他前后两次专门看你，我以为你可能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呢。”四爷似乎有点失望，不过他的言辞依然很有涵养，不急不躁。

“他好像在说蒋干是提线木偶的时候，声音有点重，语音有点拉长吧。”我脑补着刚才听故事的情景，忙着找补些信息给四爷。

“嗯……”四爷似乎在回忆，“还真是，小兄弟观察很细致啊！”

“四爷您过奖。”被传奇偶像夸奖，我似乎都有点泛潮（冒汗）。

“老爸给老贝那个做读书笔记的礼物，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没有，他好像还挺在意的，明天估计老贝会拿出来试试。“四爷说。

“嗯，应该会，她是个行动派。”看着床上摆着奇怪造型、享受美梦的老贝，我回应着四爷，这个小孩，有种神奇的力量，看着她就能让我忘却一切烦恼和忧愁。

四爷没再说话。

我也没有再打扰他。

房间里整夜都是静悄悄的。

08

第二天是个周末，家人都休息，结束繁忙一周的工作和学习，难得的轻松一下。

老贝还保持着上学的习惯，起得挺早。她虽然顽皮，但并不懒。

她起床的时候，老爸老妈还没有起呢。

她像往常一样，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窗外已亮，太阳尚未升起，远处的天空，被山顶撑起的部位有些泛白，再往上，依然是纯粹的蓝，由浅到深。

清晨的空气，随风从窗户吹入，进到房间里，我们的洋房里也跟着一阵清爽。

老贝迎向这清新微凉的空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然后睁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又将是晴朗的一天，她眼里闪着光芒，充满生机，她轻轻扬起嘴角，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能看见窗外鸟儿的鸣叫声，她似乎能用耳朵听见花香，她对世界充满好奇。我太喜欢她了。

突然，她的眼睛放光，看到了摆在书桌上，老爸昨晚送给她的礼物。

她拿起透明笔记板，左右上下地摆弄着，来回端详。那意思好像是说，这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啊。但是既然老爸说那么神奇，她自然是要实际试一下的。她是个行动派，一个突然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做的人。

老贝伸手从洋房里把“活泼”从我身边抽出去，轻轻地放下，让“活泼”平躺在书桌上，然后，一下子翻开到差不多一半的页数。

我跟“活泼”有单发通道，只要他同意，他体内的各个页面上的文字都能传给我，书与书之间也可以这样互相交流学习，但是当书是合起状态的时候，传递都是静态的文字。只有当书被翻开了，打开页面上的文字才能动态地现显出来，当然，这种动态显现也只有书才能看到。

我此刻就看到了“活泼”被老贝翻开的页面上，演绎着那一页文字讲述的动态世界。

是个阴天的早晨，天有点凉，小萝卜在温暖的被窝里转了两个身，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在赖了几分钟后，自己起床了。穿衣、叠被子、洗漱、吃早餐，背起书包，去上学……

书就是这样，当我们合起来的时候，每一页的文字就这样静静停在书页纸张上，像是冬眠，当我们被打开，文字讲述的世界就完整动态地展现出来，生动地讲述着一段段故事，那些故事有的欢乐、有的哀伤，有的温情、有的悲壮，有的激情澎湃、有的满目凄凉，有时让你爱得死去活来，有时让你恨得咬牙切齿。

老贝把笔记板放在“活泼”打开的书页上，板上方放笔凹槽的下部刚好可以卡在书本的上沿，板很薄，也就几页纸的厚度，但柔韧性很好，可以无缝地贴合在书页上，而且透明度很高，完全不影响小萝卜演绎他的故事。

小萝卜背着双肩背书包，蹦跳着走在上学的路上，天空灰蒙蒙的，路上行人不多，人行道左侧是一排垂柳，垂柳枝条挂得很低，枝条上嵌着刚刚吐出的黄芽，柳条在早晨的微风里轻轻摇晃着，小萝卜抬起左手，一条条扫过轻晃的柳条，随口背出一段古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老贝在书上看到：“小萝卜背着书包，欢快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家到学校的路并不远，几分钟路程，路边一排垂柳，柔软垂下的枝条上，已经吐出了嫩黄的柳芽，小萝卜用他的小手轻轻拂过柳条，背起一段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老贝拿起笔记板上的笔，在板上映着书页上那句诗的下方画了一条线。然后在小萝卜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跟着，嘴里轻声地说：“嘿嘿，这个小萝卜，在上学的路上，就开始想着，放学玩什么游戏了哦。”

在老贝圈住小萝卜名字的同时，我分明看到上学路上的小萝卜，在那一瞬间，身上泛出了一圈金光。

09

老贝用“活泼”完成了笔记板的功能验证，她确实能在电脑上，自己的目录下找到她自己看书时，在笔记板上做的笔记。

而我更急迫的，是跟“活泼”交流老贝的这次笔记板验证的过程。

“活泼”回味着说：“那个板看上去是个平平无奇的东西，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样子，可是，当它卡在我身上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只是觉得很特别。”

“小萝卜身上放金光的那个瞬间，你也看到感觉到了吧？”我问他。

“活泼”继续讲述他的感受：“嗯，以往老贝用笔在书页上写字，就好像给我们体内那些人物和环境增加了一些补充说明和备注信息，但是这些读者新增加的文字，不会给原书中人物和情节带来直接的变化。这次很奇怪，小萝卜身上闪一下金光，是在老贝在他名字上画了圈之后。而且，小萝卜身上泛金光这件事，在我体内里是没有文字的。”

“所以，应该是老贝笔下作记录时，画的那个圈，对小萝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才能直观形象地呈现出来，而且很快。连小萝卜自己似乎都没有感觉。这个有点诡异啊！”我回应着“活泼”。

我从没见过这种现象，也没听说过这种可能，如果老贝的行为能给原书中的人物产生直接的影响，他可能改变整本书的故事情节！这个太可怕了。

我也不管四爷是不是有空了，直接单发呼叫了他。

“小兄弟，怎么了？是不是老贝测试她那个礼物了？”四爷倒是很快回应了，似乎就在等我。

我简要地把刚才的情形描述了一下。

“四爷，这个有点可怕哦？！”我有点紧张。

四爷略有沉思后，说道：“每本书就像一个完整的小世界，有些成套成系列的书组合起来成为一个他们自己的世界。”

我倒从没想过每本书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些世界里的人、物、环境都是独立的，虽然我们书之间可以用互相传递文字的方式，了解彼此世界里的故事，但是我们书之间也是不能互相改变的。”四爷接着说。

我回应四爷道：“每本书在他们被创作完成后，书里的世界就确定了。”

“如果书的读者能改变书里人物、环境和情节，改变书中世界的运行轨迹，……，那这本书的世界就彻底崩塌了。”四爷应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他的声调慢慢降低，略略停顿之后的那句话，声调低到几乎听不见了。

我听得出他突然而来的，深深的，却又不知所措的担忧。

我被四爷说的吓到了，我从没想到过这么多。我没有再打扰四爷，我也没法再打扰他。

我感觉我的硬壳封面突然在膨胀，脑门充血了。

我是一本书，我就像一个载体，我的体内承载着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人有物、有山有水、有爱有恨、有历史，他们在自己的轨迹上生活、运动。我承载着他们，他们是我的灵魂。

我知道，我可能随着身体纸张的老化，慢慢残破、消亡；我也可能被压到箱底，陷入长时间的黑暗，体内世界里的一切进入长久冬眠；我甚至可能被一把火烧去，变成一把灰，瞬间毁灭。

这些我都知道，从我出生那一刻，我就知道。

每本书生来就会面对灭亡，时间长短而已。我们坦然接受慢慢消亡，也坦然接受瞬间毁灭。

但是，此刻，我很害怕，我害怕体内的世界轨迹，被无征兆的修改，书和书里的世界，全都成了提线木偶。

我倏忽间感受到了蒋干的悲哀。

10

因为是周末，老贝在试玩过她的礼物后，又要求老爸老妈带着她出去玩了。

书柜洋房里，整整一天都没有什么动静，我的脑子有点乱，其他书伴不清楚在干什么，四爷也一直没有联系过我。

房间窗帘是拉开着的。窗外，一天里日升日落，风吹叶吟，花弄笑语，晨昏闪变。以往，每天，我都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快，好不容易等到早晨老贝拉开窗帘，似乎一阵风就将朝阳吹成落日，她又要再拉上窗帘，准备休息。

但是今天，我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那风吹着听起来呼呼的，却分毫吹不动太阳，它一直挂在空中，慢腾腾的向西挪，似乎向我炫耀，它的世界它作主，这混账的风，这混账的太阳，这混账的天空。那群鸟儿一天叽叽喳喳的叫着，这些愚蠢的东西，不知道一天在欢快着什么，好像一点也不累，我诅咒它们早点累趴下，这些混账的鸟，滚回你们混账的巢去吧。

我浑身泛潮（冒汗），我的书心升腾着邪恶，而我无法控制。

终于，老贝回来了。

老爸老妈应该是带她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来的。

这时天也黑了。但我依然烦躁不安。我知道了，我不是想要天黑，我也不知道我在企盼什么。我不是书类的救世主，我改变不了什么，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我就是烦躁。

老贝蹦跳着，向房间扑来。她进自己的房间都像是偷偷摸摸的，推开门，手还扶在门把手上，脑袋先伸到房间里，左右晃两下，才继续往前伸，再顺便把身体拖进房间来。

她挥手对墙上的开关拍了一把，房间瞬间变得明亮。这混账的灯，让我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才亮起来。

她走路总是蹦跳，尽管从门到书桌只有三两步的距离。

她看见了躺在桌上的笔记板，扭头用目光扫向我的洋房。她伸手从房间里把我抽了出来。

我突然想起，“活泼”告诉我的一楼住着的，那些四爷都要仰望的前辈。我的目光向书柜一层的房间扫去，想要搜寻他们的身影。书的房间都是开放式的，方便想与我们交流的家人随时抽取翻阅。但是我们这座洋房的一层有些例外，一层房间的外侧，不很整齐地摆放着老贝的一些小玩具，有高有低，有宽有窄，挡住了我的视线。

当我躺在书桌上时，视线越过那些小玩意，我只能看到一层的天花板了。

不过，在老贝拿着我往书桌上移动的过程中，我瞥见一层靠右侧的一边，大约三分之一的房间里，住的都是纸张泛黄的书，他们身高不高，应该是32开的。

老贝顺着书签，打开我的身体，那是第五章的首页。我身体里的文字，每章一个故事，每章不同的主人公。这一页只有第五章的名字，名字下方是简短几句话的故事简介，第五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跟老贝年纪差不多，十一二岁的男孩，叫菲亚，他也调皮，却有些胆小。此刻，菲亚正在书页纸张上蹦跳着转圈圈。

老贝拿起笔记板，轻轻卡在我身上。

笔记板轻轻向我靠拢，然后紧紧附着在我身体上。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尖锐的清凉的线，在我体内迅速地蔓延，随后，那条线辐射成一张网，延伸到我全身，脉络如此清晰，我的感觉也瞬间清明。如此清晰的感觉，“活泼”却只用了“奇怪”两个字来形容。

顺着这清凉尖锐的脉络，我体内从第一章到第十六章的故事，在我脑海纷纷登场，快速闪现。我不由自主地顺着线网回送了一些信息，笔记板上则自动的浮现了几个字：“馨儿”、“艾颜”、“庄平”，我强力控制住自己的意念，才没有继续回送。

然而，笔记板上的字迹足够清晰，老贝已经看到了，“馨儿”是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老贝看过那个故事，她认识。后两个名字出现的故事她还没看到。

老贝靠近我，瞪大双眼，看着笔记板，嘴里的零食快要掉到我身上。

“老爸。”她大声喊。

11

老爸进来时，我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意念，笔记板上的字迹也消失了。

从大喊到老爸进屋子，老贝都一直看着笔记板，惊呆了的样子。不过感觉得到，她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好玩。

老爸走过来，拍拍老贝的肩膀，在老贝让开位子后，坐了下来。

老贝带着夸张的表情，在一旁手舞足蹈地给老爸描述着刚才的情形：“哇，老爸，这个礼物简直帅炸了！”

“我什么也没做。”

“我就翻开书。”

“我把笔记板卡到这一页。”老贝激光枪似的语速，说到这里，用手指着我体内的第五章首页。菲亚这时还在书页纸张上蹦跳着转圈圈。

“然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动的时候。”

“笔记板上就出现了几个字，‘馨儿’是这本书第一个故事主人公的名字，我知道，另外两个应该也是人名，但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那几个字消失了。”

“老爸，神奇吧！简直帅炸了！”最近一段时间，老贝比较喜欢使用“简直帅炸了”这个短语。

老贝劈里啪啦的一顿描述，老爸一直没插话，但是眉头略皱，似在思索。

“嘟嘟”，我又听到建立单发通道的提示音。

我无精打采地去感受消息来源，《红楼梦》，……，我瞬间脑裂，天晕地转，我不敢相信，他从哪里来的，他如何知道我的，他肯定也在这书柜洋房里，他……，可能就是住在一楼的，那些泛黄的32开前辈吧。

我没敢犹豫，马上建立通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没吭声。

“你能给那个什么鬼笔记板传信息？”《红楼梦》也没等我回应，通道一建立，没什么客套，直接问我。

“啊，前辈好。刚才有一些文字从我体内汇聚，映到了笔记板上。我以前也不知道会有这个情况。”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只好叫前辈了。

“别婆婆妈妈的，不用前辈晚辈的那么生分，叫我红姐就行。”红楼梦的体内那么多小家碧玉、莺莺燕燕的人物，没想到红楼梦书本自己倒是这么大马金刀的性格。

“红……红……红姐。刚开始的几个字，是自发映上去的，后来我控制住了，没有继续映字了。”虽然我很自信，但是叫《红楼梦》红姐，总还是不由自主的磕磕绊绊。我不知道和她得差了多少辈分。

“哦，这样啊。控制好，别再映字。”红姐很果断。

“好的，红姐。”

老爸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笔记板，他相信老贝的话，但是现在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你有那个什么鬼四爷的单发通道么？”红姐问。

“有的。”

“建个众发网，把他拉进来，我再拉几个老东西。”红姐说着，众发网的组网信息已经发过来了。

当当当，众发网里即时多了几本书。我没来得及看都是谁，就跟四爷介绍：“四爷好，这是红姐。”

“红姐？哪个红姐？”四爷问。

“是我，红楼梦。”红姐没等我回复，直接接了话。

“红楼……”，四爷应该是噎住了。他好像做了祖奶奶的弟弟的爷爷。

“三哥，我相信你讲的故事了。”红姐接着说。

我顺着红姐的话，才想起来，于是看了下众发网里的其他几本书，赫然是《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已是晚上，房间的窗户已经关上了，我却感觉自己在风中颤抖，真的没法控制，完全不由自主。

“阿弥陀佛，三弟你说说吧。”这分明是《西游记》在说。

“滚，我是老二。”《三国演义》有些嗔怒。

“老三，说正事。”《水浒传》开口了。

12

菲亚还在书页纸张上蹦跳着转圈圈。

我们几本书在众发网域里群聊着。

老贝靠着老爸，手里把弄着她的另一个小玩具。

老爸端详了一会我和笔记板后，收起板，合上我，把我送回房间。

“今天早点洗漱休息吧，看看明天有什么好玩的。”他对老贝说。

“嗯。”老贝答应着，跟着老爸，蹦跳着出了房间，应该是洗漱去了。

“好的。”这时候，三哥发言了，话音转为一本正经。

我突然觉得另外三本书挺听《水浒传》的话的，他发话后，另外三本书就真正进入一本正经的状态。按江湖传说，论文学造诣和研究价值，红姐应该是最高的，论历史场景的恢宏展演，应该无出三哥之右的，论艺术想象的大胆和丰富，《西游记》更是旷古奇书。难道是因为《水浒传》体内有108个歃血为盟的兄弟，组团战斗力彪悍？抱团的力量还是威猛……。我猛敲了一下自己的硬纸板脑门，都什么时候了，还放飞自己，胡思乱想。

“妈妈在创作我的时候，带了一些故事给我们。”等我收回思绪，三哥刚好讲到故事的关键点。

“东汉末年，汉室衰微，民不聊生，张角获得了一本叫《太平要术》的宝书，并从书中学到了大量韬略和道术，掀起了黄巾起义。”

“传说中，随着黄巾军主力被歼灭，张角病死，《太平要术》也随之失传。”

“也有人说《太平要术》这本书本来就不存在，是民间流传中杜撰的。”

“事实上这本书是确实存在的，只是由于他的灵魂力量太过霸道，被人强行做了修改，而那个修改从根本上擦除了《太平要术》存在过的全部痕迹，包括张角已经学到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太平要术》被修改后，他构建的世界完全崩坍，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张角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妈妈说，《太平要术》可能被修改成了《太平经》，承载的文字变成了主要讲传道、修道、劝人从善这一类的内容。张角失去了《太平要术》给他的韬略和道术，却学会了与道有关的灵魂，他因此创立了太平道。但是随着韬略和道术的失去，他的能力被大大降低，最后黄巾起义失败了。”

“所以，那次修改，可以说是改变了人类的历史，也随之改变了书类的历史，没有那次修改，可能我们在座的大部分书，都不会存在。”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这样修改书。”

然后，三哥没有继续说了。

稍一停顿，红姐接着说：“而现在，能够这样修改书的现象又出现了？”

没人回应，答案是肯定的。

“小四，你的新东西挺多，你怎么看？”红姐问四爷。四爷直接被红姐称呼为小四。

“这样说来，老爸昨天给老贝讲故事，应该是意味深长的，他那句提线木偶，很有可能是说给我们听的。”讲起正事，四爷倒也逻辑清晰地分析起来。

“只是，传递给我们这个信息，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四爷继续。

“他好像并没有想要把哪一本书，变成提线木偶的意思，他好像也还不确信小兄弟可以跟读者进行真正的文字交流。”四爷说。

“嗯，这小家伙有些特殊，那个‘活泼’就不能映文字给看书的人。”红姐接着说。

“我们应该跟老爸真正地沟通一次，前段时间，他总跟我交流，但我只能感觉到他在探寻什么，却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他在想什么。”四爷提议说。

“小家伙，明天跟老爸面对面的交流一次。”红姐跟我说。

平凡如我，压在肩上的，竟然是可能会拯救书类，甚至人类的重任。

从未想过，我企盼的激动人心的书生，竟然是这样汹涌澎湃地砸了过来。

13

书柜洋房里，一夜无话。

在书群的期待中，第二天顾自平静地来了。今天是星期天。

老贝依旧早起，依旧暴力地打开遮阳窗帘，轻柔地拉开纱帘，放一片光线瞬间闯入房间。她一把推开窗户，一阵带着湿润气息的清新空气迎面扑来。

天有些阴，稀稀落落的雨丝，轻飘飘地自由飘洒着。窗户外面，防盗网上方的遮板上，已经累积了一些雨水，它们聚成雨滴，顺着遮板的檐角，规律地掉落，敲打着楼下邻居防盗网上的遮板，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听着是噪音，但老贝看起来听着悦耳，挺享受样子。

老贝依旧深吸着窗户吹入的清新空气，对她来讲，这又将是能量满满的一天，她永远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充满活力。

我觉得她跟菲亚非常像，凡事充满好奇，永远都是满满的正能量。不过她比菲亚的胆子要大很多。

我好羡慕她，我好羡慕他们。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老贝，起来了吧？”门外传来老爸的声音，今天他也起得挺早。

“哼，我早起了。”老贝一脸傲娇，跑去开门。

“咱们一起看会书吧。”老爸走进房间，跟着说道：“看看你都在看些什么书。”

“要做笔记的哦。”老贝丢一个鬼脸给老爸，她想起了她的笔记板。

“当然，读书就得做笔记。”老爸回应。

这正是我们一夜守候，所等待的。

老爸在椅子上坐下来，老贝靠在他身侧，并顺手从洋房里把我抽出来，摆到书桌上，打开我的身体，翻到第五章正文页，取出笔记板，把它卡在我身上。

笔记板的笔槽卡在我的脑门上，板身跟我的身体无缝结合在一起，我体内那张尖锐又清凉的网又开始编织，脉络清晰依旧。

透过板体，我身体里的第五章正文页的故事立刻开始动态演绎。

湛蓝的天空像一面镜子，天空下，几条轻纱似的白云带，轻轻悬在半空，悠悠地漂动，缓慢地变换着姿态。白云下，菲亚的校园里，布满绿油油草皮的足球场上，菲亚正在跟他的同学们上体育课，同时上体育课的还有另外三个班级，分布在操场不同的地方。刚上课，菲亚和他的同学们小步挪动着，在体育委员的“向右看”、“向前看”、“稍息”的口令下，从散乱，快速地排成整齐的队形。

“老爸，我去弄点吃的东西吧。”老贝说完，也不等回应，就蹦跳着出了房间。

“你个小吃货。”老爸笑着说，然后转头看向我，准确地说，是看向笔记板下的我。

我想，我的体内都是讲给青少年的故事，老爸应该不会很仔细地阅读吧。

他轻轻拿出笔记板笔槽里的笔，仔细地看了起来。

“春天快要过去了，但天气还不热。湛蓝的天空下，几段薄薄的白云，自由地飘荡着。校园里，绿油油的草皮，像地毯一样，覆盖在操场上。菲亚正在跟他的同学们上体育课……”

老爸看得很仔细，他在“湛蓝的天空下，几段薄薄的白云，自由地飘荡着”文字下面画了一条线，然后他又在“菲亚”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他应该知道老贝做读书笔记的习惯，他似乎在模仿她。他在尝试着什么。但是这一次，在他画完圈之后的刹那，我并没有看到菲亚身上泛起跟小萝卜一样的金光。我有些纳闷了。

“给他传个信息，比如‘你好’。”在众发群里，我收到红姐的消息。

“嗯，尝试吧，无论什么结果，躲是躲不过去的。”《水浒传》说。

“如果你能控制文字显示的速度，让文字慢慢地浮现，别太突然。”四爷通过单发通道指点我。

听从他们的指挥，我做了个深呼吸，感觉空气也不那么潮湿了。

“你好！”我小心谨慎地，由浅到浓地，在笔记板上慢慢映出了两个字。

14

老爸似乎正在等着什么发生，他很快看见了我映在笔记板上问候的“你好”两个字。

他似乎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是从他惊讶的表情，我能感觉到，我回送问候语这件事，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人类的眼里，书类连物种都不算，书类没有生命，不属于生物体。而此时，一本书在和他交流，用文字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尽管参照昨天老贝的叫喊，他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此刻，他还是非常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事情。

不过，老爸终究是有准备的，他短暂迟疑了几秒钟后，说话了：“你能跟我对话？”

“是的。我们能听懂你说的话，并且借助这个笔记板，我可以把想跟你说的话，用文字映出来。”我回应着，措辞来自身后众发网域里的那些传奇前辈，他们虽然七嘴八舌，倒也不是特别凌乱。

“这个笔记板很神奇。”我接着说。

“是的，它是我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到的。”老爸慢慢进入回忆。

“我从业于IT圈，主要作计算机应用建设，团队里我主要做架构设计。”

“随着大数据和AI技术的发展，我们团队逐渐转型开始做AI方向上的深入研究。”

“五年前，我们开始以中华传统文化为研究对象，尝试研究华夏文明的演进轨迹，试图依赖研究成果，利用计算机算法构建文化演进模型，我们设想基于这些模型，我们有可能能够创造构建智慧型应用的能力。”

“此前的智慧型研究，都是基于理科类的，针对数据、实体、关系、规则等研究对象，来构建模型，那类模型主要依赖于规则和规律，它们在高性能处理器的支撑下，可以完成超过常人亿万倍的计算能力，运算能力极强，并籍于此实现所谓的智慧。”

“但是那种智慧太依赖于理性的规则，它无法解释人类的思想和文化的演进，所以我们尝试从文化切入，寻求更深层解释人类思想的途径。我们认为，一旦思想模型建立，我们或许可以创建新型智慧体。”

“对书籍的研究，是一个重要的切入点。数千年来，文化的传承有民俗、传说、建筑、酿造、纺织、工艺品等多种形式，但是毫无疑问，书籍是最重要的，它是承载信息量最大的载体，因此，书籍是我们最重要的研究对象。”

“随着研究的深入，我慢慢发现历史上有一些经典书籍的失传，并不像历史记录中描述的样子。它们的失传，是完全彻底的消失，好像他们完全没有存在过，这非常奇怪，因为一本经典书籍在世间留存的影响，被消除的完全无影无踪，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原因，于是全力查阅，搜寻证据，随着搜集到资料的逐渐增加，我渐渐意识到，那种情况，很有可能是由于某种外力作用导致的。但是我无法解释这种外力的作用方式。”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这个笔记板，它很特别，不过它有什么具体作用，我此前并不了解。”

老爸似乎压抑了很久，一股脑的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他在寻求共鸣，他限入了某个瓶颈，他想寻求协助。

“我把板交给老贝，是因为我不想再用我成年人的，所谓成熟的思想来思考，或许小孩子那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反倒能有所发现。”

“老贝很乖，她的好奇心使她很快就获得了发现。”我回应老爸说。

“我可以确定地告诉您，您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您想象中的事情，确实发生过，《太平要术》就是这样消失的。”我按照三哥的示意回应了老爸。

这时候，老贝嘴里叼着一片肉脯进了房间。

老爸长吁了口气，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没有继续说话，他可能需要平静一下。

15

老爸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也没有再映字。老贝不知道我们刚才交流过什么，她只是靠在老爸身上，嘴里嚼着她的猪肉脯。

几分钟后，老妈在客厅喊：“你们两个快点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再磨蹭又要迟到了。”

老贝周日上午有艺术培训班的课要上，是古筝课，他们得准备出发了。

老爸和老贝对望了一眼，同时做了个鬼脸。老贝摊开双手，耸起双肩，一缩脖子，同时把脑袋歪向右侧，面无表情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吧，得去上课了。我那亲爱的古筝课。”

老爸站起身，把手里的笔交给老贝：“你收拾一下这里吧，我先去热车。你得快点哦，要不真的又迟到了。”看得出，老爸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但是，他应该确实是需要先想想接下来做些什么，所以先陪老贝去上兴趣班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贝没有那么多烦恼，她接过笔，凑近我，把头往前伸，冲着我，右眼微闭，左眉上挑，下巴略出，半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右手举起笔，做了个要扎我的动作，然后又轻轻地把笔放回笔槽，接着收起笔记板，合上我，把我送回了书柜洋房。

但是她做鬼脸和举手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体内那清凉的脉络网凌乱了。随之，我蓦然看见，菲亚木木地站在操场上，抬头望着天空，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双眼睁得很大，却空洞无物，没有好奇，没有恐惧，没有欢喜。他看着书本世界的天空，他似乎看到了天空的最深处。他一直木然地站着，良久良久，任由身旁的同学来来回回、蹦跳打闹。

我知道，在我体内的故事中，菲亚没有这些表情和动作。他似乎看见了书本之外的其他东西，会是什么呢？

我又一次泛潮（浑身冒汗）了。

他真的看见了书本世界里天空的尽头，那个尽头是老贝的鬼脸和她举起的手。

菲亚应该是被彻底吓到了，在他头顶上那片熟悉的，挂着几带薄纱样白云的蓝天的尽头，他看到了一张巨大的鬼脸和一只举起的手，手里似乎还有个兵器。

在我的意识中，书的世界已经是足够包罗万象了。纪实的书无非把人类世界发生的事情用文字写下来；历史书的故事也许跟实际历史会有些偏离，但肯定还是在人类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神鬼传说类书籍里的故事，确实有些千奇百怪，变幻莫测，但是那些故事也都是写在书里的，书是那些故事的边界，他们超不出书的范围，即使孙悟空也不行。

但是这几日，我遇到的一件件的轶事，一直在不停地冲刷着我的大脑和神经，我觉得，我的世界观快要濒临崩溃了。菲亚是我体内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老贝是我的主人。我是菲亚的世界，我是老贝的一本书。而现在，菲亚居然越过我，看见了老贝。完全没有了边界的概念，难道要重回混沌？

我刚想确认自己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做梦，身边的“活泼”已经飘来一阵霉潮味，雨天，非常湿润的空气使得书柜里潮气很重。那霉潮气味提醒我，这一切都千真万确的真实。

“各位前辈，刚才菲亚的样子大家看到了么？”我无助地在众发网域里发了一句。

总得打破沉默，开启话题。

16

一段短暂的沉默。

《水浒传》率先发言：“最近发生的事情，确实大大超出了我们长久以来的认知范围。”

“水浒前辈，我看，咱们是不是在广播域里跟大家通报一下，集思广益试试看呢？”四爷提议道。

“嗯嗯，人多力量大，书多智慧广。”经过这段时间的聊天，我的言语也变得更加自然，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而且也不时地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

“老大，小四说的也有道理。每本书都有自己独特的知识和智慧，更多书参与进来，或许能有更好的点子冒出来。”红姐对《水浒传》说。

“嗯，我也觉得，应该让更多书参与进来，了解我们目前面临的境况。群策群力，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水浒传》说。

“不过，事情可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毕竟过去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导致了一些书籍的消失，比如《太平要术》，但是人的历史和书的历史依然延续至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三哥补充说。

“阿弥陀佛，老三言之有理。世间万事，福祸相依，因果循环。晨钟暮鼓中潜心修行，我佛慈悲，当能功德圆满。每念及此，顿觉我等倒不必刻意强求今日所遇之事，到底是善缘还是孽缘。”《西游记》跟着三哥说。

“小四，在广播域里跟大家通告一番吧。这事靠你了，我们几个老古董支持你。”红姐跟四爷说。

四爷随后在书柜洋房的广播域里，向洋房里所有的书简要描述了这两天遇到的事情。

“我们担心的是，对书的修改如果没有限制，任由人来肆意执行，书的世界会因而变得混乱。那么，没有哪本书能确保是安全的，这是我们面临的巨大风险。”四爷跟大家强调境遇的严重性。

“不过，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形，人与书之间要发生这种互相影响的事情，是有一定条件的，可能只有个别人才具备对书进行这类修改的能力。所以，大家也不必恐慌。”四爷缓和了一下大家的紧张情绪。

“可我们只是一本书，我们左右不了人的行为。”“活泼”还是很担忧。

“每本书都是一个独立体，承载着一个独立二维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物和事物都是二维的，在比他们高一维的人类面前，书本世界里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每本书都有自己的灵魂，我们通过体内故事，塑造我们的灵魂，如果灵魂被人随意修改，我们不能接受，我忠诚于我的灵魂，我宁可被销毁。”风筝也发表了意见。

广播域里，大家七嘴八舌，但基本都是担忧、无助、想要反抗的话语。

“我们这个洋房里，一共只有两三百本书，假如我们能联系到更多的书，也许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呢。”四楼角落里一个怯怯的声音，是小怯懦也发言了。

“这个点子挺好。”四爷说。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联系到更多的书呢，我们此前从来没有联系过更远地方的书。”“活泼”还是有些疑惑。

“我们跟距离更远处的书建立联系，实际上就是建立同它们进行信息交换的通道，就像我们现在聊天的方式一样。”

“信息在两本不同的书之间传递，是需要经过较为复杂的编解码处理，编码越复杂，传输信息就需要越多的能量，因为能量损耗的增加，也导致了传输距离的缩短。”

“寻找更远的书来建立联系，最好的方式是寻找更远处的另一个你，因为同样的书之间通信时，编码方式完全一样，没有额外的能量损耗，信息传送的距离远远高于不同的书之间的可交互距离。”

一本书连续说了它对远距离寻找书群的分析。我觉得非常专业，在广播域里找到了它的名字是《数学之美》。

“这样说来发行量越大的书，越容易跟远距离上的书建立信息通道。”我理解了《数学之美》的分析逻辑，跟着说。

“是的。”《数学之美》肯定了我，接着说，“我们还可以通过级联的方式，以书房或者书柜为汇聚节点，实现不同书构建起来的网络的级联，这样一直延伸，形成更大的网络。”

“书并不是只呆在书房里的，他们可能在公交车上、在小汽车上、在火车上、在轮船上甚至飞机上，有人行走的地方就有书。我们几乎可以把全世界的书连起来。”小怯懦显然有些兴奋了。

“我们一定可以集合更广大的智慧，来解决我们遇到的难题。”四爷说。

这时，老贝上完兴趣班回家了，老爸跟着她来到我们的房间。

老爸看起来很轻松，在老贝去找老妈要零食的时候，他对我们说：“今天是我这几年来最轻松的一天，虽然我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是我感觉看到了希望。”

“我一直担心会因为，有人修改书籍，导致某些书籍的完全消失，进而影响到人类文明的传承。现在我预感到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老爸接着说。

我想：“如果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方法，老爸会更高兴的”。

17

窗外，天还是阴的，但是雨停了，窗外防盗网的遮板上，也不再有雨水滴落的声响。有几缕轻柔的风，从开着的窗户里飘进来，带来的湿气已经没有早晨那么浓了。

老爸在书桌边坐下来，他顺手从书柜洋房里抽出我，在桌面上打开，顺着书签翻到上午老贝合上我时的页码。他拿出笔记板，把它卡在我身体上，又随手取下了笔槽里的笔。他慢悠悠的动作，连贯而轻柔。

我身体的书页上，菲亚的故事又开始从头上演：湛蓝的天空像一面镜子，天空下，几条轻纱似的白云带，轻轻悬在半空，悠悠地漂动，缓慢地变换着姿态。白云下，菲亚的校园里，一片绿油油草皮的足球场上，菲亚正在跟他的同学们上体育课，同时上体育课的还有另外三个班级，分布在操场另外的位置。刚上课，菲亚和他的同学们小步挪动着，在体育委员的“向右看”、“向前看”、“稍息”的口令下，从散乱快速地排成整齐的队形……

不过老爸这次并没有看书本上的文字。

“老贝挺喜欢古筝哦？”我率先映上了几个字，算是跟老爸打个招呼。

“哈哈，她喜欢的东西很多，但都是三分钟热度。”老爸面露苦笑，语气确是饱含温暖。

“小时候，多接触一些东西，也挺好的。”这句是四爷传给我的措辞。

“是的，好奇心很重要，鼓励她的好奇心，对她的成长很重要。”老爸说。

“可能您也知道了，不是所有人都能修改书，可能只有个别人有这个能力，我说的修改您知道的，是指那种有严重后果的修改。”我说。

“嗯，这个虽然我之前没法确认，但是推理来看，如果很多人都有这个能力，那消失的书籍可能得不计其数了，那样的话，书所承载的文明也将大受影响。所以，我一直也认为只有个别人才拥有这个能力，而且人数不会很多。只是我不知道什么人才会具有这种能力。”

“老贝具备这种能力。”按照四爷的意思，我映上了这几个字，而且放慢了映现的速度，他们在笔记板上慢慢呈现，由浅到浓。

“啊……”老爸这下确实被惊到了，这种可能性肯定从来没有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过。

“她第一次使用笔记板是在‘活泼’身体上用的，那天我看到她在小萝卜的名字上画个圈，小萝卜在书本世界的身体上瞬间就泛了一圈金光。小萝卜是‘活泼’体内一个故事里的人物，他身体泛金光这件事情，我们书是可以感觉到的。”我告诉老爸那天的事情。

老爸没有接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在信息爆炸的当今社会，有特殊能力的人，往往会遇到各方特殊的关注，这种关注带来的后果，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不好的。

从跟老爸的聊天中，我们能感觉到他应该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研究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名利，他只想看看是否有可能对文明的传承作出一些贡献。

但是现在老贝居然被验证了具备人类中只有极少数人才有的某种能力，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所以老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是这个事实我们必须让他知道。

“福祸总相依，依存于不同的缘，莫有执念，不必强求。”我映出了《西游记》发来的一句话。

此刻，老爸脑海里可能映出了老贝的笑颜，脸上又泛起刚才一样的苦笑，双眸却溢满了柔情。“是的，我相信她会有快乐的一生。”

“我们继续吧！”老爸说。

18

“好的。”我回应着老爸。

“在我们知道书能够被某种力量修改，并因此导致它完全消失的时候。很多书一度都很担忧。”我说。

“我这些年就是在试图寻找这种力量，我想尽我的全力，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因为一旦书可以被肆意修改，后人看到的传统文明，可能就不是真正的传统了。”

这个时候，老贝拿着吃的东西，走进了房间，偎靠在老爸的身侧。看着我跟老爸的交流，她停顿了一下，说：“老爸，对吧，我说的是真的吧。这个笔记板简直帅炸了。这也太神奇了！”

老爸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没有说话。她向老爸靠得更紧了，从肉铺上撕下一小块，送到老爸的嘴边。老爸侧过头，避开她的肉铺，连连说：“你吃吧，你吃吧，我不吃。”

四爷发给我一段文字，我把它映了出来：“是的，一旦书被修改，书里原有的内容被损毁，受伤害的不只是那本书，更是人类文明。”

“但是，我们不清楚谁有这样的能力，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能力，也许不是每个有这种能力的人都会很理智。当不理智事情发生，并逐渐扩大范围的时候，人类文明的传承将受到巨大的挑战，甚至可能动摇根基，从根本上消亡。重回混沌或者变成另外一种文化形态。”老爸接着说。

“当文明被控制，虽然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在独立思考，但是大家都是提线木偶。”我接着说，“无论是书，还是人。”

“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这种可能性。”老爸坚定的说。

“我们讨论了一个方法，觉得是可行的。”

“哦，写来听听。”

“书与书之间是可以互通信息的，我们有自己的沟通机理。但是不同的书，比如我和《四世同堂》之间互通信息，需要的能量会比较大，因而可互通信息的距离就很近。”我用我自己的理解在笔记板上转映着《数学之美》发给我的文字。

“而相同的书之间互通信息，只需要极小的能量，因此书跟更远距离上的另一个自己互通信息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样的意义是什么呢？”老爸问道。

“当我们能把广大范围里的书连成一张大网，我们之间互通信息，那么每本书的内容将被所有的书共同印证……”我继续转映《数学之美》的文字。

不等我映完，老爸已经理解了我们的思路：“我懂了，当每本书的内容被所有书都知悉的时候，对任何一本书的修改，将不会得到认可，除非有人能够把所有的书全部同时修改掉。”

老爸似乎解开了心结，话也多了起来：“你们太有智慧了。人类IT界现在正在推行一项技术叫作区块链，它是去中心化的思路，用分布式账本来记录每一笔交易，因为每个节点都对交易做了记录，所以已经发生的交易不可更改。你们这个思路跟区块链实在是异曲同工。”

“我在IT圈混这么久，竟然没有考虑从自己更熟悉的领域里来寻找解决方案。哈哈！”老爸完全放松了下来。

“我们现在的思路是，由一本书先跟远距离上的同一本书建立信息通道，再通过那本书在它自己的书房或书柜里构建网络，再由它们对外发散式建立信息通道，以此延伸，形成大网。”我说。

“这样的话，在社会上书籍数量越多的书，越容易构建起这个网络。”老爸跟着说。

“那本，那本，那本‘美丽’我们同学都有。”老贝急迫地加入话题，指着一本书喊道。

“她是说我。”小怯懦给我发了条文字。我给她回了个飞吻。

“还有个问题得测试一下，虽然我们知道同一本书信息通道距离可以远一些，但是能有多远还不清楚，得测一下。”《数学之美》指导我映上这段文字。

“老爸，要出去么？去我同学家，那本‘美丽’他们家都有。”老贝急冲冲地说。

“谁家离咱们家最远？”老爸问她。

老贝伸出左手，煞有介事地用拇指分别点着另外四个手指头，盘算着：“要不去第二远的小米家，我正好跟她玩会。哈哈……”

老贝说完冲出了房间。

老爸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并没有合上我，菲亚的故事依旧在我书页上动态演绎着。

窗外微风吹进来，干燥、清爽，好舒服。

19

下午，窗外的风吹得稍大了一些，灰灰的阴云慢慢褪去，逐渐露出湛蓝的天，太阳悠悠地滑向西边，临近傍晚时分，已是彻底晴朗，于是，光线反而变得更亮了一些。

老爸他们在这时候返回家里。他们相跟着来到房间，老贝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把书放到书桌上，放到我的身边，我看到书名叫《时间简史》，“应该是从朋友小米家里借的吧。”我猜。

“我们的测试情况如何？”老爸心情轻松，却像个孩子似的急于知晓成果。

“很好，我们接收到了预期的信息。”我回应老爸。

我们测试的方法并不复杂，老爸他们去到老贝一个同学小米的家里，那里也有一本被老贝称呼为‘美丽’的书，他们会对‘美丽’说：“如果你接收到同类的呼叫信号，就回送‘我叫老贝’这四个字。”这边则由我们洋房里的‘美丽’发出广播信号，在信息能抵达的范围内，接收到信号的书都会回送响应。而老爸那边的‘美丽’回送的信息是：“我叫老贝。”

“在你们离开家，一个小时后，我们开始由‘美丽’发送广播信号，7分钟的时间，接收到我们预期的反馈信息，并建立连接。”我继续说。

“嗯，时间应该差不多，我们也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到了小米家，老贝在她家书房说了我们预订的那些话。地面行车距离大约25公里，直线距离17公里。”老爸说。

“小米家‘美丽’反馈接收到信号强度大约衰减70%左右，也就是说，在同样外界条件下，建立连接的覆盖范围还可以再远一些。按照建立连接最低需要保留10%的能量要求，每本书可建立连接的覆盖范围大约是直线距离20公里。”《数学之美》计算数字非常快。

“这应该足够了。20公里范围内有数以万计的家庭，甚至还有不少图书馆，图书馆可以作为大的汇聚节点，构建起更强大的网络。”老爸自信地说。

“对哦，图书馆，之前没有想到的。”我映上四爷的话。

“说干就干吧，我们尽快开始。”红姐依然果断。

“南无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红姐和《西游记》的文字我没有映，我知道这些传奇更关注实干。

我们将构建一张全球书网，共同印证每本书的内容，藉此保护每一本书，也保护人类文明的持久传承。

我们怀念《黄帝外经》、《太平要术》、《永乐大典》、……，过去的已然过去。我们可以让未来更好。

“小兄弟，告诉老爸菲亚的事情吧。”《水浒传》发来信息。

“哦，好的。”

我分批在笔记板映上了如下的文字：

“还有件事，可能您还不知道。”

“上午你跟老贝出发上兴趣班，老贝收起我的时候，菲亚看见了老贝。”

“当然他看见的不是老贝的整个人，应该是只看到她的脸。”

老爸和老贝都在看着笔记板，他们被这个信息震惊到了。

“菲亚是书上纸张中的，二维世界里的人，怎么可能看到三维世界呢……”老爸分析着。

“我们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因素导致的。但是可以确定，只有菲亚看到了，他周围的其他同学，都没看到。”

“不同世界里，能跟更高维或低维世界产生深度联系的，应该是个别人。”老爸总结说。

“对的，什么人具有这样的能力，还不清楚，等全球书网建立了，我们在书界再讨论研究。”我映上四爷的文字。

“高维去影响低维，可能导致低维世界的瓦解。低维能看到高维，意……”老爸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停顿下来。

他看向老贝。

顺着老爸的目光，我蓦然看见，老贝木然地站在老爸边上，抬头望着天空，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双眼睁得很大，却空洞无物，没有好奇，没有恐惧，没有欢喜。她看着遥远的天空，她似乎一直看向天空的最深处。她一直木然地站着，良久良久。她似乎看见了什么。

老爸一把搂过她的肩膀，把她搂到怀里，也转头看向窗外。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到。

人类也在一本书里。

我木然地映上了《时间简史》送来的两个字：

“虫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