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川上有座无名山,山上有天池无名湖。
有一院落筑于湖边。
院子里住着铸剑师和他师父。
他们没有名字。
铸剑师从不知晓自己师承何人。
那人似乎很厉害,很有名,且对他很好。也会像所有师父对徒弟一般的严厉。
师父不曾教导过铸剑师武功,铸剑师也不学,索性用起了火箱,将全身心精力放在铸造上。
他喜爱铸剑,在滚滚烈火中煅烧着银光,然后雕刻刀剑刃身亘古繁密的纹样。
铸剑师最擅长铸剑,除了剑便是刀,还有一些精致短匕亦是他之所好.铸剑师尤为喜爱塑形,不论是什么样式都只求 一个好看,师父对此却总是摇摇头,说,兵刃形貌,其实最不重要,要铸造一把绝世利器,只看材质以及开刃时,铸 造者高超的技法,否则再独特精美的刀剑也不过是尚可观赏的藏品,劈砍无阻的锋利,才是最重要的。
铸剑师到底年轻,对师父的教导牢记于心,却不以为意,他问师父:什么才是最锋利的剑?
师父一愣,难得的沉默了好久。正当铸剑师以为不会再有下文时,才听到师父满语苍凉说道:世上没有最锋利的剑 。
只有最锋利的人。
师父远游。
临行前对铸剑师留下他最后一句话:“天池分水之时便是吾归来之日。”
若使天池分水,唯一的方法只能让湖水干涸。
铸剑师知晓师父的无期之许。
他愿意等待。
他继续锻造剑。
岁月流逝,潮起潮落的人世间变化无常。
铸剑师的面容已经写尽了风霜。如今他的身边,也有了年幼的徒弟。
铸剑师常常带着徒弟到庭院的一泓清泉试剑。
刃扫清波,激起万千白浪。
分而复合。
融为无澜的镜面。
不够,远远不够。
铸剑师带着徒弟离去,而试剑泉依然等着他再次到来。
师父走后,铸剑师十年磨一剑,任何一把,都足够他纵横于世间。
但铸剑师知道,他还离他想要的高度,还很远。
铸剑师老了。
他将毕生所学尽数传于徒弟。
徒弟的天资比他更高,脑袋比他聪明,手法比他灵活。
也许日后,将在世间拥有无上的名望。
铸剑师不再起火,坐在庭院里,看着一天天的日升日落。
他还想等他的师父。
坚信着有一日师父会归来。
于是有一日,年轻的铸剑师在山下捡到一名弃婴。
那一天,飞星坠落,天外之火落在无名湖中,整出冲天的声响,久久才平息。
老铸剑师和徒弟寻找了两日,寻到一方锦盒与一块纹路斑驳的陨铁。
锦盒内,只有一支碧血玉笛,和一帛绸卷。
老铸剑师握着玉笛,这支笛子通体玉白,一条血红如龙盘绕在管身,温润如玉,美然天成。
玉笛,是师父的玉笛。
锦书,不知是谁的锦书。
老铸剑师隐隐知晓了。
他要铸一炳世上最好的兵刃。
绝世的,神兵。
抬起手腕,
老铸剑师对年轻的铸剑师说,
我在石室闭关十年,十年后,你找我。
老铸剑师拿着那块陨铁进了石室,沉甸甸的大门缓慢闭合,带起几道灰黄的尘烟。
老铸剑师日复一日地淬炼陨铁。
不停地捶炼,不停地刨锉。
磨得光寒透亮,颜色银白,冷尖如冰锥。
陨铁被击打地变形——那是一轮弯刀的形状。
如月如钩。
寒锋如冰凛冽。
轻薄刃面上倒映老铸剑师的苍老面庞。
最后了。
老铸剑师,沿着刀口轻轻一划。
长口破开,涌出鲜红的血,滚烫热烈火红,沐浴着长刀。
那刀似有生命,一点一丝汲取血液,逐渐贪婪得疯狂索求,展现出欲求不满的姿态鲸吞老铸剑师所有的精血。
老铸剑师突然很想放声狂笑。
可他再也笑不出来。
挂着深深皱纹的嘴角刚刚咧开,他就像一张旧纸片无声倒地。
很轻。
身体只剩下骨头。白发已经苍苍。
他看着抢夺自己最后一点血的刀,无雕无刻。
躺在地上,手伸过去,碰不到。
生机乍然的通透刀刃上,一丝苍发拂到刃尖,随着边缘滑下,然后轻巧断开。
弃婴长大了,成为了年轻铸剑师的弟子。
年轻铸剑师打开那锦盒,翻开绸卷,上面用了金丝银线细细地绣出武功心法。
是师祖——老铸剑师的师父留下的所有。
小徒弟天赋异鼎,心法牢记于心,身体强的出奇,短短几年便练就了一身的武艺,手中更是使着一把刀,尽寒山上 的积雪。
十年晃然又过,年轻铸剑师没有忘记老铸剑师的嘱咐。
到了那一天,年轻铸剑师独身一个人来到石室。
回忆起十年前,年轻铸剑师找到开启石门的机关。
转动,移位,喀拉一声,石门自开。
昏暗石室再次迎来久违的光明。
地上亘立一炳清寒的长刀。
里面没有他的师父,只有长刀旁边一抔黄土。
这饮血炼就的刀并没有出世。
在年轻铸剑师眼里它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绝世的好刀。
是特别的。
老铸剑师最后的作品,天下无二。
等徒儿成人,便赠予他吧。
年轻铸剑师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