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被卖了,被拆了,不在了。
得知老屋被卖的消息,我并没有太大的惊诧,早在几年前妈妈就跟我谈起想卖掉老屋。这几年我们姐弟三人相继成家,都有了自己的房子,特别是弟弟在武汉买房安家之后,老两口也去武汉住了。老屋租给了别人住,一年400元,我说租那么便宜还不如不租。妈妈说:“不在乎钱多少,屋靠人撑,有人住着就有人气,就不会垮掉。”去年冬天,村里小偷猖獗,租房的害怕,退租了。老屋就一直空着。今春雨水大,爸爸打电话来说老屋漏雨厉害,再不修整,怕要塌了。我们都劝他,没有修的必要了。我们都不会回去住了,修着干嘛?今天爸爸在打电话来,说老屋卖掉了,电话里听得出来,有些伤感,但不卖,又能怎么样呢,留着迟早也塌了。
老屋是爸妈年轻时一块石头一把泥盖起来的。三间房带一个小院,当年也算是村里的豪华建筑了。家里所有的门窗都是用桐油浸过的,很多年之后还闻得到桐油的芬芳。特别是正对着大门的那间厢房开了八扇窗户,每扇窗上都镶上了明晃晃的玻璃,在每一个太阳东升的早上,闪花了路人的眼睛。那时的老屋小院里终日回响着我们姐弟的疯闹声,爸爸修理农具的声音,妈妈唤鸡鸭猪狗的声音。那时的老屋一如那时的爸妈,年轻,健朗。
老屋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安静的?大概是我上高中之后吧。姐姐初中毕业,选择了外出谋生,我高中住校,家里就剩下爸妈和小弟了。逐渐长大的孩子,不断增加的家庭开销,让爸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聚少离多的家人聚在一起时,交谈中少了笑语,多了叹息,叹息收成不好,叹息谋生艰难,叹息学业压力。有一年春节,爸爸慨叹:“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上初中的小弟接到:“事能成,事能成,事事能成。”爸爸大喜过望,小子有志气,当下,爷俩儿展纸,磨墨,写成了一副对联,贴在老屋的大门上。春节来走访的亲朋好友都对这副对联赞赏有加。后来姐姐的儿子取名为“仕成”,大概也从这儿来。
高中毕业那年暑假,一早起床,看爸爸正拿着笤帚清扫屋角的蛛网,他边清扫边说;“这些东西的清理掉,不然屋子会显出破败之象。”我接过笤帚,仔细清扫着老屋的角角落落。原来门窗上的吉祥画早已剥落了,油漆也褪色了;曾经闪亮的玻璃窗有几扇已经变了形,关不上了,玻璃也熏黑了,有几块还掉了,用纸板或是尼龙蒙着;小院的檐头竟然还长了一株狗尾草。老屋像一个邋遢的老妇人。
后来离家求学,在一年两次的回家记忆里记得最深的是夏天雨夜的接漏,暑假回家,最怕就是半夜下雨,一下雨,全家人都得起来,拿盆,拿桶接漏。外面的风雨声,伴着爸妈的叹息声,让每个雨夜都变得漫长而难熬。
后来爸妈在紧挨着老屋又盖了两间平房,但是每当节假日我们拖家带口回去,新房子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面对我们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行李,她束手无策。倒是老屋,能够将我们安置得妥妥当当。一日,刚会说话的小女儿哭着对着妈妈说:“姥姥,我不喜欢住你家,你家是黑屋,我要住姨妈家的大房子。”妈妈尴尬的笑了。再回老家,我们嫌弃了老屋了,住进姐姐家的三层小洋楼。老屋欢喜地看着我们回来,又尴尬地看着我们转身而去。
近年随着弟弟在武汉买房,娶妻,生子,爸妈也离开了老家,离开了老屋。逢年过节,我们也似乎再找不到理直气壮回老家的借口了。老屋在一个个日出日落的盼望失望中,不断消瘦,黯淡。
现如今,她彻底的不在了,消失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