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蓝沙纪年

方舟核心的幽蓝光芒,如同亘古流淌的星河,无声地笼罩着水晶平台。凯跪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粗粝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留下深红的血痕。他面前,那片由幽蓝色光尘勾勒出的人形痕迹,正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边缘一点点变得模糊、黯淡,最终彻底消失在平台温润的光泽里。


没有尸体,没有遗言。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微弱的、如同焚香过后的能量余烬,和那深入骨髓的空洞。


“烬……”凯的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像砂纸摩擦岩石。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鹰目死死盯着那座依旧在脉动的幽蓝能量塔,塔身的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柔和,仿佛在无声地吸纳着什么,又仿佛在哀悼。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愤怒在他胸腔里炸开,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抬起拳头,就要狠狠砸向地面——


“凯!”


安雅嘶哑、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濒临失控的愤怒。凯的动作猛地僵住。


维生支架被凯用临时找到的简易滑轮装置拖到了水晶平台边缘。安雅半躺在上面,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半边身体的焦黑在幽蓝光芒下触目惊心。但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写满疲惫和冷漠的眼睛,此刻却如同燃烧的寒冰,锐利得惊人。她没有看那片消失的光尘,目光穿透凯愤怒的背影,死死锁定在能量塔核心那团脉动的幽蓝光芒上。


“他没死。”安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凯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他就在我眼前……”他指向那片空无一物的平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化成了灰!飘进了那团光里!”


“是‘融入’!不是消亡!”安雅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激烈,“看看它!凯!看看方舟的核心!”她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指向那脉动的幽蓝光团。“感受它的波动!比之前更稳定!更……深沉!甚至……带着一丝……‘意识’的涟漪!烬的燃血之力,他母亲留下的蓝光碎片,他最后点燃的守护意志……连同他的生命本源……都化作了最纯粹的‘调和剂’!他融入了方舟!他……就是方舟的一部分了!”


凯怔住了。他顺着安雅的手指,看向那团浩瀚的光芒。之前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愤怒,他忽略了变化。此刻静心感知,那磅礴的能量脉动中,似乎真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律”?不再是机械的运转,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宏大的……心跳?一种带着烬那熟悉又陌生的、混合着毁灭与守护气息的……意志回响?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如同水滴落入深潭,从能量塔核心传来!紧接着,一道凝练的、手臂粗细的纯净幽蓝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塔核心无声射出,精准地照射在安雅维生支架的能源接口上!


维生设备那些闪烁的、代表能量即将耗尽的红色警报灯,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稳定运转的绿色光芒!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命能量顺着管线涌入安雅的体内!她痛苦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一些,枯槁灰败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他……”安雅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暖力量,疲惫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嘴角却艰难地向上弯起,“他在……帮我……”


凯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安雅脸上那劫后余生的微弱生机,又猛地看向那座流淌着浩瀚光芒的巨塔。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微弱的希望,如同初春的嫩芽,艰难地顶开了他心中厚重的冰层与绝望。


烬……真的还在?


就在这时,凯面前那台一直沉寂的古老终端,屏幕猛地亮起!不再是扭曲的图像,而是清晰的、实时的画面!


画面被分割成多个窗口:


一个窗口显示着地表景象——伊甸堡垒的残骸在远方燃烧,浓烟滚滚。残余的议会部队如同无头苍蝇般陷入混乱,部分开始溃逃,部分仍在负隅顽抗。一些穿着各式破烂护甲的身影(锈带区的幸存者?溃散的铁棘镇民?)正依托废墟,利用缴获的议会武器,向残余的净除者发动零散却顽强的反击!


另一个窗口,画面穿透厚厚的岩层和废墟,聚焦在方舟入口附近一片相对隐蔽的金属垃圾山下——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和尘土、蜷缩在阴影里的娇小身影!是小町!她肩胛和腹部的伤口被肮脏的布条草草包扎,布条被暗红的血渍浸透。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身体因失血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眼神涣散,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一队搜索溃兵的净除者士兵,正朝着她藏身的区域逼近!


“小町!”凯和安雅同时失声惊呼!


“坐标锁定!”凯瞬间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回神,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眼中爆发出冰冷的杀意!他猛地扑向终端旁,那里堆放着从方舟各处搜集来的、勉强可用的武器零件和他那把老旧的狙击步枪。“给我视野!安雅!让方舟给我制导!”


安雅没有任何废话。她强撑着剧痛的身体,手指在维生支架的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将意识通过支架的微弱链接,拼命沟通着方舟那浩瀚的意识海洋:“方舟……烬!帮我们……找到她……指引他!”


仿佛回应着安雅的呼唤和凯的意志!


终端屏幕上,代表小町藏身位置的画面瞬间放大、高亮!一条清晰的、无视了所有障碍物的虚拟瞄准引导线,如同神祇的画笔,瞬间从终端屏幕延伸出去,穿透了厚厚的地层和废墟,精准无比地投射在凯狙击步枪的简陋光学瞄准镜视野中!同时,目标区域的气流参数、距离、能量干扰强度……所有狙击所需的关键数据,如同流水般涌入凯的脑海!


凯没有任何犹豫!他如同磐石般卧倒,架枪!冰冷的枪托抵紧肩窝,后背那道狰狞的爪痕因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鹰隼般的目光透过瞄准镜,死死锁定着引导线尽头——那个正狞笑着、举起能量步枪指向小町藏身角落的净除者士兵的头颅!


“为了烬……”凯的嘴唇无声翕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沉稳如山。


砰——!!!


沉闷的枪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


屏幕画面中,那个净除者士兵的头盔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一仰!一团血花混合着破碎的护甲片,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凄厉地炸开!尸体颓然倒地!


其他净除者士兵瞬间大乱,惊恐地寻找掩体!


“继续!”安雅嘶哑地命令,声音带着磨砺后的冰冷锋芒。


砰!砰!砰!砰!


凯的狙击如同死神的点名!每一次沉闷的枪响,都伴随着终端屏幕上精准爆开的死亡之花!一个接一个的净除者士兵在试图靠近小町藏身点时被精准点杀!凯的后背已被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每一次扣动扳机都牵动着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的动作却如同机械般稳定、致命!


残余的净除者被这来自未知地狱的精准狙杀彻底吓破了胆,丢下同伴的尸体,仓惶逃离了那片区域。


画面中,小町似乎被枪声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刺激,涣散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她艰难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的废墟和死去的净除者士兵,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凯……”安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带她回来……方舟……能救她……”


凯收起滚烫的狙击枪,强忍着剧痛站起身。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安雅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如同磐石般坚定。他转身,拖着伤躯,朝着通往地表的通道入口,一瘸一拐却无比迅捷地冲去!背影在幽蓝的光芒中,如同负伤的孤狼,奔向最后的同伴。


安雅靠在维生支架上,看着凯消失在通道口。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流淌着浩瀚光芒的能量巨塔。塔核心的光芒似乎更加柔和了,那脉动的韵律,如同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守护意味的……叹息。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来自方舟的、带着烬气息的温暖能量流,感受着维生设备稳定运行的嗡鸣。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过她苍白却不再死寂的脸颊。


“烬……”她对着虚空,对着那座沉默的巨塔,无声地低语,“我们……会活下去。”


巨大的能量塔无声地脉动着。核心深处,那融入的幽蓝光沙仿佛随着塔身的韵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巨人胸膛内,一颗新生的、跳动的……星辰之心。它安静地沉睡着,积蓄着力量,守护着这片伤痕累累却孕育着新生的方舟之地。


方舟之外,是燃烧的废墟,溃散的敌人,和挣扎求生的微光。 方舟之内,是残存的战士,新生的希望,和一颗在灰烬中重新点燃的……守护星辰。 一个新的纪元,在蓝沙融入方舟核心的那一刻,悄然拉开了序幕。它的名字,将由活着的人,用血与火,在废墟之上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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