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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故梦
独眼抬眸望向河面,神色忧虑,“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我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黑袍了然一笑,他也捡起一颗石子,月光下,一连串水花稍纵即逝,“原来你心里只有那个小丁香!”
他语气酸溜溜的,独眼侧眸,却只瞥见他那张修罗面具,但想到他摆弄玉笛时的孩子气,突然发现,这个戴着修罗面具的黑袍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刚才,你吹的什么曲子?”
黑袍抽出腰间的玉笛,“喜欢吗?那首曲子叫《故梦》!”
“故梦!”
月光逐渐暗淡下来,几片乌云悄悄遮住月色,柳林里一时夜风飒飒,几条黑影正持剑缓缓靠近。
黑袍将玉笛刚刚放到唇边却又放下来,“我去引开他们,你沿着河岸走,前面有个戏楼,那里人多,你躲一躲!”
眼见他手持玉笛,双手背在身后,蜻蜓点水般,轻踩水面几个腾跃,双脚已站在楼船之上。
待那些黑影追上船去,独眼沿河岸而行,耳边又听笛声悠悠,不禁抬眸远望,只见楼船灯火阑珊处,一人正立在甲板之上,那人手持玉笛,吹着那首熟悉的《故梦》。
三里外的河岸上,果然修着一座戏楼,只是抬眼望去,戏楼上只挂着两盏红灯笼,台上台下却空无一人。
独眼却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戏,戏楼旁紧挨着一座两层楼阁,楼阁临水而建,沿河的阁楼设有观景台,独眼瞅准没有掌灯的一间,提气跃上石栏,轻推门进了阁楼。
月光洒进阁楼,里外共两间,内间布置雅致,独眼发现圆桌上的花瓶里,竟然还插着几枝桃花。
外间一排排木架上挂着触感华贵的戏服,戏服旁立着一张硕大的铜镜,独眼绕过铜镜,来到门前,打开一条缝,门外是一条昏暗的长廊,长廊下竟有一座高高的戏台。
灯火通明处,戏台上咿咿呀呀,歌喉婉转,戏台下三教九流,看客众多。
此时,长廊一头传来脚步声,独眼忙关上门,没想到那脚步声竟在门外停了下来,独眼屏住呼吸,那脚步声却只是顿了顿便离开了。
此刻,突听戏台下有人高声叫嚷:“快让戏梦上台,老子有的是银子!”
那人饮了酒,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抬手竟将一块银锭直直投向戏台,险些砸到戏台上的演员。
让他这一闹,台下一发不可收拾,有人狂呼,有人乱叫,“戏梦!戏梦!戏梦上台!”
随后大大小小的银块全部向台上掷来,甚至夹杂着杯盏盘蝶,演员们不得不退场,再看台面上狼藉一片。
蓦地,一个身影一晃出现在戏台上,台下人惊奇,立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如狼似虎,盯着台上一袭素白戏袍,油彩素面,却未戴任何头饰的戏梦。
戏梦双手握住水袖袖口,水袖向前摆动,然后翩然而落,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一开口,声音如水般温润,“承蒙各位厚爱,戏梦今日嗓子不适,望见谅!”
“那你就陪老子喝酒,把老子哄高兴了,老子不会亏待你!”台下醉汉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戏梦不紧不慢,踩着满地的银块碎瓷,走到灯光最亮处,独独而立,他扫了台下醉汉一眼,冷然一笑,“那可不行,我家娘子还在等我,我要去陪她!”
戏梦说着,笑意盈盈望向二楼栏杆处,那里正立着一个人,那人同样一身素白戏服,黑发用一块丝帕束起,她面上浮着一抹白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清澈无波的眼睛。
台下一众目光不由向楼上望来,而楼上人眉头微微一蹙,一个空翻眨眼跃到戏台之上,她一把抓住戏梦手腕,拉着他便走。
众人还未缓过神来,台上已经空空如也。
那女子一言不发,拉着戏梦自后台上了楼梯,她脚步飞快,而戏梦由她拉着,自她身后含笑跟着她,她猛然推开一间房门,房间里没有掌灯,她松开他,黑暗中几步跃到房间的观景台,正要不辞而别,却听戏梦声音如水温柔:“萋萋,别走!”
她停住脚步,而身后一盏烛光冉冉升起,照亮了桌上几枝桃花。
戏梦瞧着她的背影,故作担忧道,“萋萋,你若这样走了,那醉汉闹上来,那谁来保护我呢?”
女子回头,一把摘下浮面白纱,烛光下,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她眼神淡淡,暗暗叹了口气,才轻声道:“戏梦,好久不见!”
戏梦却笑了笑,“哪有?我今晚还梦到你呢!梦到我们走在月下,手拉着手,都怪那些人搅了我的好梦!”
女子尴尬一笑,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戏服,解开衣带便脱,戏梦一怔,“萋萋,你做什么?”
“这戏服刚才借来用用,现在物回原处!”
褪去素白戏服,再将戏服整理好挂回原处,她一抬头,铜镜里映着一袭青衣的自己和素衣素面的他。
独眼忙上前一步,转身问道:“这是你的房间?”
戏梦莞尔一笑,“是我的卧房,萋萋住的话,你睡床,我睡榻!”
独眼走到观景台,只见四下灯火阑珊,月已西沉,这才转过头对戏梦道:“我不能待太久,天亮之前我必须离开!”
剑客山庄,人未静。
“半夜你不睡觉,鬼叫什么?”柳无意被吵醒。
大公子缩在屋角,瑟缩着开口,“害怕!”
柳无意睡意全无,看看了眼神惊慌的大公子,他却嘴角微勾,端起一盘糖糕,递到大公子面前,“那我们玩一个游戏可好?”
大公子抓起糖糕便吃,转而嘿嘿一笑,“好!”
柳无意拿出一条黑丝带,用丝带遮住大公子的双眼,然后在他脑后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我要抓你啦,千万不要让我抓到呀!”柳无意在大公子耳边嘘声道,大公子只是傻傻一笑,继续嚼着糖糕,柳无意突然厉声喝道:“还不快跑!”
那大公子被吓得‘嗷’的一声,撒腿便跑,因眼睛被遮住,哐当一下撞在桌子上,他疼得直抽气,却不敢停留,继续跑开,一会儿又撞到墙壁上,额头立刻鲜血淋淋。
柳无意跺脚吓唬他,而他正踉跄着一头栽倒到木榻上,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撩起被子便往里钻,一边大喊别抓我,一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柳无意燃起一支特制的安息香,勾着唇走到榻边,许久,声音缓缓徐徐道:“你已经被鬼楼抓住,已经被鬼楼抓住!”
“不,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大公子哀求道。
“你看到了什么?”
“黑衣女子……”
“她相貌如何?”
“呵呵!很美,我一定要得到她!”
“她在哪里?”
“她带我去了一片林子……”
“后来呢?”
“她,拿剑指着我,要我脱衣服,她,贱人,在我胸前刺了一个字……”
柳无意拨开他前胸的衣服,从疤痕看来,果然是一个字,一个不大不小的‘淫’字。
柳无意鄙视一眼,接着问:“你为何没有反抗?”
“还有一个戴面纱的青衣人,他要挑断我的手脚筋……”
“可她并没有这样做!”柳无意道。
“她,她身后有一团鬼火,好多眼睛都盯着我,我,我不想看,我情愿死!”
柳无意给大公子施完针,天已经大亮,洗漱之后,便去了聚英堂,丁剑生为了对付鬼楼,召集了一大批武林人士,除了以华山掌门为首的中原武林人士,还有来自苗疆的五毒教。
“今早我等进城来,不想在街上遇到一件奇事,七八个壮汉子赤条条躺在街上呼呼大睡,你们说,他们一没喝酒,二没受伤,为何偏偏睡在大街上?”
一名五毒教女护法话音刚落,惹得身后一众女弟子哈哈大笑。
丁剑生端坐主位,只当她们说笑,不以为意,“辛苦众位远道而来,不知大护法可带来可靠消息?”
女护法道:“消息当然可靠,不过,丁庄主答应的事可否算数?”
丁剑生笑道:“我剑客山庄一言九鼎!”说完,对义子林清觉使了一个眼色。
林清觉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到女护法身前,道一声,“大护法请看!”
女护法揭开罩在托盘上的帕子,只见五百两黄金码放得整整齐齐,她拿起一块咬了咬,满意一笑,
“当年,卢氏一族南逃,有卢氏子孙流落到我们苗疆,后来的确有一位女子来找过他们,那女子虽戴着面纱,但她气质出尘,举止高贵,大家只当她落难于此,当时,她已经身怀有孕,后来传言她因难产亡故!但世人不知,是我们五毒教救了她们母子,只是,那个婴孩一生下来就身中寒毒,而且双眼极其畏光,他们母子在我们苗疆生活了三年,之后就离开了。”
“那个婴孩是男是女?”丁剑生问。
女护法想了想,“有可能是个男婴,但听人说,是个极其漂亮的婴孩,所以,也有可能是女婴!”
“到底是男是女?”
女护法不耐道,“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当年接生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不过,听说,那婴孩中毒已深,怕是活不到现在!除非……”
“除非什么?”
女护法哧然一笑:“除非修得我们苗疆的禁术,传言那种禁术能用眼睛杀人,不过早已失传了!”
柳无意回到住处时,日头已经接近正午,他面无表情坐在桌前喝茶,听单膝跪地的男子道:“大人恕罪,目标不知所踪!”
柳无意举着茶杯冷冷一笑,“听说你们几人还赤着身子睡在大街上!”
男子尴尬挠了挠头,“我们跟着吹笛人上了船,本想将他擒获,可不知为何,就——睡着了!”
“可看清他的脸,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戴着一副修罗面具,当时他在吹笛。”
“只是在吹笛?”
“是!”
“查一下那条船。”
“已经查了,据船掌柜交待,吹笛人在我们倒地之后就离开了,船掌柜怪我们吓跑了他的客人,才把我们扔到街上。”
见柳无意垂眸思索,男子惭愧,双膝跪地不敢起身,想他们一行人,曾经的御前侍卫,如今的江湖高手,何时栽过这种跟头,简直奇耻大辱。
柳无意突然抬眼,“你们可曾看他的眼睛?”
“有,因为他戴着面具,让人很好奇。”
梦一如往昔,梦里的人悠悠转身,露出一张恶鬼修罗的面具,尽管,他依旧站在黑暗里,依旧一袭黑袍,可这次,他已经不再可怕,反而,令人莫名心生欢喜。
独眼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停留,转身便走,眨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而黑暗里,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如此,欢喜没了,突然想哭。
独眼睁开眼睛,鼻子还在发酸。
“做梦了?”这声音温润如水,响在耳边。
独眼侧头,一时面无表情,只见戏梦青丝半挽,素颜靠在床侧,正单手托着下巴,眼神饶有兴味瞧着自己。
独眼猛然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睡过头了,忙问,“什么时辰了?”
戏梦笑笑:“已经午时了!”
“我该走了!”
“去哪里?”戏梦好奇问。
独眼想了想,“暂时离开这里,然后……”
“然后浪迹天涯!”
独眼自嘲一笑,“好主意!”
“那萋萋可要带上我,反正这戏台也令人腻烦了!”戏梦笑道。
独眼抬眸,眼神幽幽,看向他那双泉水清波的眼睛,此刻,他眼神清澈又坚定,笑意温柔而缱绻。
他不像是调侃。
“跟着我可能会死!”
戏梦垂眸一笑,“能跟萋萋死在一起,是我戏梦的福分!”
独眼躲开他泉水莹莹的目光,“说什么傻话?”她自顾自大步向观景台走去。
“等等!”
独眼没有回头,只是停住脚步,给他一个背影。
“你看看这是什么?”戏梦将一卷文书递到独眼面前。
独眼不解,接过文书,展开便瞧,几个大字立刻映入眼帘,江湖通缉令。
独眼,女,喜青衣,好男装,疑似鬼楼一派,见者必言。简单的榜文下,还绘有独眼面浮轻纱的半身画像,落款剑客山庄。
戏梦负手而立,眼神温柔望着她单薄的背影,“你若现在出去,楼下起码会有一群人,拿你邀功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