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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大爷今年八十了,老头早年从戎,退居二线后,常常感叹世风日下,自诩宝刀未老的他,最看不惯新时代的标新立异。
很长一段时间,老头都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因为在他认知的世界中,除了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通通不重要。
我们身边,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老前辈,一辈子都在折腾,仿佛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折腾。
每晚七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二大爷坐在电视机前,雷打不动的观看新闻联播,除非停电。
昨晚,我和小鱼屏息酣战时,电话突然接了进来,俩人异口同声的骂了一句经典国骂。
压着无名邪火,调整呼吸,接通电话。
“二大爷,啥事儿?”
“二胖,马上到我家一下。”
撂下电话,满屏皆黑,队友的咒骂声此起彼伏,饶是满脑瓜子疑惑,我还是退了游戏,果断的爬上八楼(二大爷家)。
门虚掩着,缩回习惯性顶门的脚,改为用手不轻不重的连敲三下,直到屋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应答,这才进屋。
白里透黄的老式落地风扇,老当益壮的旋转着,很难想象九十年代的电器,如何历经岁月磨砺,存留至今。
“二大爷,找我啥事...”
端坐在马扎上的二大爷,低头鼓捣着手中的老人机,见我问话才抬起头,风霜雕刻的脸上,满是小孩子的倔强。
“那啥,你教我用那个微信。”
我在心里啊了一声,脸上却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善意的说他这台手机,用不了微信。
二大爷愣了一下,摘下老花镜擦了一把汗,问我什么手机才能用,我忍住抓狂的小心脏,耐心的诠释了一番。
次日,二大爷拥有了第一台智能手机,每晚七点的新闻联播,被他自我终结,我也正式退出和小鱼的开黑二人组。
因为,我也是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学生。
2
“NI HAO你好...”
万幸,二大爷年轻时读过书,打字虽然不通畅,但是好在能看懂字。其实我蛮好奇,他为什么突然想起学微信了。
看着老头开心的打着字,好奇,却又不敢开口问。吱呀,门开了,二大奶哼着最炫民族风走了进来。
二大爷抬起头,道了一声:“回来了。”
二大奶应了一声,径直的回了卧室,我见状搓了搓手,准备告辞。二大爷一把拽住,低声说:“你教教我怎么发红包。”
“啊?”我一愣,二大爷忙做噤声手势,“就是老金头,他常发的那个。”
我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活泛起来。
小区超市的老金头,建了个小区群,时不时在群里发红包,活跃气氛。爱跳广场舞的二大奶,好像和群主关系挺好....
次日,绑完银行卡的二大爷,欣喜的发起了红包,我抢了5.68元,暗叹一声二大爷真大方,这包至少一张毛爷爷。
小区群里,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刷了足一分钟,这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二大爷再没找过我。
临近中秋,二大爷的电话如约而至,得知我要去二大爷家,我妈让我顺道把中秋礼捎过去。
扛着两箱牛奶和一箱白酒,红着脸上了八楼。门一如既往虚掩,把东西放下,二大爷递过一支烟。
我受宠若惊的先给他点上,茶几上一叠芹菜拌花生,一瓶老村长已经见底,二大爷今晚似乎喝了很多酒。
3
辛辣的白酒,从喉咙直灌到胃里,转瞬又爬到脸上,毛细血管犹如武侠中任督二脉,全部打开后,脸红的像苹果。
二大爷的白酒,不晓得窖藏多少年,劲道绵柔的惊人。一杯下肚,就连连摆手认输,老头也没劝,自顾自的独饮起来。
我坐在那儿,干吹半小时风扇,晃了晃酒瓶,二大爷这才打开话匣子,我忙直起腰版竖着耳朵听。
半晌,我反复在心里问自己,昨天洗海澡是不是耳朵进水了?
扭扭捏捏的又确认一遍后,二大爷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深吸一口气,拎着二大爷下了楼。
八十岁的二大爷,刚一进网咖,前台小姑娘立马用对讲机呼叫老板,楼梯连滚带爬的下来位中年男人。
“大爷,坐,坐着说。”中年男人脸上堆满了笑容,二大爷轻轻捣了我一下,“昂,开张卡。”
中年男人熟练的接过身份证,一瞅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前台小姑娘,后者不明就里的接过身份证。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直到二大爷稳稳地坐在沙发椅上,整个网咖沸腾了,无论男女纷纷鼓起掌来。
随着一声战斗开始,二大爷专注的戴上耳机,进入虚拟战场,键盘的敲击声和鼠标摁压声,交织成今晚的不朽。
热闹看完了,众人也就见怪不怪,我糊涂又似乎有点懂了,FPS游戏中的二大爷,似乎年轻了六十岁。
那年,南疆的战场上,硝烟弥漫,同样年少轻狂的二大爷,还在为信仰浴血奋战。
结账下机后,二大爷神采飞扬的与我讨论,刚才的战斗要不是他从小路发起突袭,根本逆转不了局面。
我连连点头称是,秋夜的街道有些冷清,二人并排走着,路过一家亮着红灯的足疗店,二大爷忽然停下脚步。
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长眼睛一样走进我的口袋,我领旨一样往家的方向走去,在转角路口我停下脚步。
视线所及,只剩下二大爷进门的身影,摸着发烫的红包,难以启齿的话语在嗓子眼打转。
默默点起一支烟,扭头往家走去,沉寂已久的英雄再次出山,开黑二人组笑骂着直到天亮。
清晨的太阳,总和年轻的被窝作对,朦朦胧胧中,我听到电话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哭泣声。
从被窝爬起,眼前发生的一幕,感觉不妙。搞清来龙去脉后,我沉默了很久,麻木的穿衣穿鞋。
电梯,笔直的往八楼爬去,兜里的红包已不再发烫,反而愈发沉重。距离事实真相最为接近的我,心情极为沉重。
门依旧虚掩着,扎眼的黑白照片,取代了原有的锦绣江山图。散落一地的化验单,还有谁也不知道的药丸,安静的诉说着什么。
墓墙上的二大爷,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在另一个世界,他应该和昔日战友,闲聊最近世界的改变。
清风和睦,阳光依旧温暖,二大爷昔日的战友,似乎跟我们一样,也是在迷茫的青春中,踏上生死未知的战场。
硝烟弥漫,倒在那片土地上的年轻人,似乎也想知道,在绿色世界外的花花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色彩。
- THE END -
图/野人叔叔 文/鲁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