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窗户的钥匙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她出生于贫穷的乡村,父母迫于生计的压力在她四岁那年无情地将她卖给了人贩。

  据她回忆,那时候她的记忆还很朦胧,只模糊记得她被粗暴地按在车上,被用粗麻绳捆住手脚,被灌下那不知是什么的苦涩的药水,然后昏沉地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却已是在另一户人家。

  她说,那户人家对她不算差。除了让她干一些又脏又累的粗活以外,三顿饭还都是能吃饱的。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恨极了贫穷。

  她在没有灯可以点的暗夜里对着窗外的星星发誓,她一定会走出去,逃离这里,去过没有贫穷的日子。

  那漫天的星辰似装进了她的眼底,才赐给了她那么漂亮的一对眼睛。

  于是她开始发奋学习,终于考入了一所名牌大学,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一个爱她的人。她终于走出了乡村,走出了贫穷的阴影,她感觉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意外出现了。那天拥挤的街道上,她为了救一位横穿马路的小女孩,被来不及刹车的车辆撞飞,甩出去好几米远。除了一些皮外伤以外,她伤了眼睛。

  那是一段她不想触碰的回忆。她倒在血泊里,隐约听见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和周遭群众的惊叫叹息声。他们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年纪轻轻失了眼睛。

  那个小女孩获救了,平安无事。而她却在一天之内接受了三次手术和转院治疗,很快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她醒来时,厚厚的纱布缠在了她的眼睛上。以前清晰的世界在她眼前霎时间变作了一片黑暗,而她就像黑暗里的逃兵,永远也躲不掉、逃不开。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那是护士来给她换药了。一阵娴熟利落的操作声落入耳中,她不愿与她交谈,她不愿与任何人交谈,她只愿一个人静静坐一会,缅怀一下她那双宛若装下整个灿烂星河的眼睛。

  而护士先开口了:“您的医药费该缴了。我们好帮您继续用药。出门右拐前台。”

  女孩浑身战栗,面无表情,冷静了一会,她好似清醒了不少,紧接着便是一声轻叹,但又好似装着万分愁绪与沉重。

  又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而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开始慢慢向床边挪。碰到了腿部的擦伤处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咬咬嘴唇忍一忍痛。

  “你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女孩攀上他的胳膊,他给了她温暖,让她暂时忘却了眼睛的疼痛。

  “对不起……”他哽咽。

  “没关系……来了就好……等我恢复了,我们再一起去放风筝,吃棉花糖,去游乐场坐摩天轮,你上次不是说你没坐够吗……我都陪你。”她努力地咧咧嘴,护士们也都小声议论,说这是她入院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对不起……我们……就到这吧……”

  一张纸被他拍在面前的桌子上。那张纸轻飘飘的,却承载了他们三年的风风雨雨,三年的点点滴滴。她努力去拉他的手,可却是徒劳无功。说罢,他转身离开,干净利落,不再回头。

  她好似没有缓过神来。脸上依旧是刚刚幸福的神色。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这一切。原来在金钱面前,爱情有时候也会妥协啊。

  所谓生活,一半欢喜,一半遗憾。可路还有很长,自己还要慢慢走下去。

  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稍微动了动身子。摸了好久,终于在病床旁的柜子上摸到了手机。

  屏幕已经在那次灾难中有了一道清晰的裂痕,就像在她那干瘪的心上命运无情的剑锋留下的那道永远也抹不去的疤痕。幸好,还能开机。

  她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那是她的闺蜜小文,她们一起看电影,打游戏,一起约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慢慢回想着以前的种种,慢慢琢磨着该如何向她开口。而那边打过去一次两次都是忙线,第三次便是关机。

  多遗憾。明明不想失去的友情,却又无能为力。她看清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经营的东西,一直努力想留下的人,自人山人海中来而走时却不留归期,徒留她一个人久病难医。

  她摸索着走出病房,走出医院。一个人静静地沿着街道,一步一步摸索着谨慎地前行。耳旁是夏风的声音,是聒噪的蝉声,是街角的喧闹。那好像是游乐场,是那个牵引着心底痛处的地方。

  她听到身边乞讨的声音,磕头乞求的声音十分刺耳,像是在一遍遍无休止地提醒她,别挣扎了,快向命运妥协,向现实低头。她摸遍口袋,仅有的几个硬币对于她也已变得毫无意义,她把它给了那个可怜的人。

  物质上的贫穷尚且有人帮扶,而精神上的那道伤痕,却是谁也医不好的。

  她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告诉她,她出事以前找了很久的父母找到了,希望抽空可以见一面,阖家团圆。

  她应了声,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她,衣衫单薄,走路踉跄,身无分文。拖着一个病身,还有心底那被生活燃尽了的热情与希望。什么也激不起她心中的波澜。更何况,她不相信他们能够接受现在的她。

  但她还是踉跄地摸索着前进。

  电话那头提到的那个门牌号离这儿不远。她凭着失明前的记忆终于找到了那里。她纤长的手指触及门牌上凹陷进去的号码。56,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她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讲话。那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吗?那就是自她四岁便离开她,错过了她的整个成长的父母吗?而……他们又会接受现在的她吗?

  她感觉自己快被溺死在自我的揣测中。

  于是她鼓起勇气,将门轻轻推开了。屋里霎时没有了声音。她想他们可能被她这个样子给吓到了。

  她摇摇头,舔了舔刚刚咬破嘴唇后留下的血迹,像是绝望透了一般,转身便要离去。

  “小兰?是你吗小兰?我的闺女!”声音略带沙哑,却满含欣喜与激动。

  那声“闺女”唤起了她沉睡的不愿任何人触碰的记忆。她恍然,自己原来还有妈妈,还有父母,还有曾经不曾奢望的家。

  即使爱情、友情相继背叛离去,她还有父母,还有亲情,她还有家。

  他们迈着蹒跚却坚定的步伐走来,将她抱在怀里,她感到肩上一片洇湿。她感受到了拥抱的力量,那是亲情的力量。

  那天,是她拆纱布的日子。她不知道年迈的父母是如何把那一笔高昂的医药费一点点凑齐的,她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女儿的,但她知道,有他们在,她就再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了。她知道,有他们在,她什么也不怕。

  纱布轻轻掉落,那是很久不曾体会过的感觉。她睁开眼睛,就像她无数次在纱布的包裹下绝望地睁开一样,但这次看到的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明,是眼前这个充满了爱的世界。

  眼睛是心灵的一扇窗户。而打开那扇窗户的钥匙,是等待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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