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丽人
一个冬日的午后,风干冷干冷的,阴郁的空中有几朵雪花在飘,像极了我慈祥安静、苍老温顺的祖母。我急急地走在下班归家的途中。
突然,耳畔传来悠扬的二胡声,仿佛喧嚣里的一缕佛音,让这个飘雪的午后干净馨香,温暖盈怀。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路边散着几个人,悦耳的音乐便是从那里袅袅地飘来。我走近前去,原来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在引弦歌唱。男的腿有残疾,端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一只满是褶皱和裂痕的老手在简易的褐色二胡琴上左右挥舞,另一只手灵巧地拨弄琴弦,琴弦很细,最下面那个筒状的音箱看上去还不错,流淌出缠绵凄切的琴音,让人顿觉心灵澄澈。女的上身穿着臃肿破旧的灰蓝色棉袄,头上还包着过去祖母包头的四方帕,左手拉着一个用来伴奏的破旧的音箱,右手里捧着一个周边有些破损的小瓷盆,里面躺着几张纸币,皱巴巴的,有两元的,一元的,五角的。我没有看见谁投给她钱币,人们都急匆匆赶路或者做生意,只是偶尔驻足观看,但是她依然优雅安静地站着,二胡依然如泣如诉地悠扬着,不时有雪花飘落在她手上的盆钵里。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十元钞票,欠下身子,轻轻放到盆钵里。她微微抬起头,给我一个善意的笑脸,说了一句带着外地口音的“谢谢”。
我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浑浊不清的眼睛里闪现出慈悲恬淡的光芒。她的男人,那个腿有残疾的苍老男人,只是埋下头继续挥舞着右臂,好听而熟悉的旋律让商贩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哼起来,探出身来观看聆听。巷道里的垃圾纸屑静静地躺着,肮脏的流水浸湿了落雪,路边一颗老树安详地看着这个有些芜杂又有些温暖的世界,周遭若隐若现的洁白的雪朵仿佛来自于彼岸天堂,整个画面像一幅无法临摹的古老的油画。
我不知道这一对异乡的老人此生有过怎样的沧桑,在生命走向黄昏的时光里,不离不弃相持相携在外漂泊,他们的子女又是怎样的人,如何忍心让年迈的老父母去流浪卖唱?难道,是他们以残疾的身体对音乐的痴爱不能让儿孙们接受吗?无论如何,我宁愿相信,他们生命里坚守着一种柔韧与慈悲,一种执著与尊严,因为我从那老女人秋菊般淡然的笑容里读出了骄傲和优雅。是的,即使在最底层里卑微的行乞,他们依然不卑不亢,安静豁达,潦而不倒,相依相守,不离不弃。不管有没有人打赏,他们依然用心地演奏、歌唱,云开云散,雪落雪飘,这一切和两个人长相厮守相比,都是装点灵魂的风景。我们能够给予的,不应该是怜惜与猜测,而应该是灵魂深处的敬重与景仰。在风餐露宿的街头,在无法预知的下一站,他们依然能将沧桑的岁月演绎成明媚婉转的绝妙之音,这份行走在卑微里的优雅娴静,值得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学习。
二胡声渐行渐远,他们优雅出色地演奏却深深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想,慈悲的力量是无穷的,困顿的冬天总也有盛开的花朵优雅地飘香。
此刻,我明白了,生命的黄昏里,那份相守不弃永远是美好的,令人感动的。高贵的灵魂,即使偶尔蒙尘流落街头,也掩盖不了她本身奇异的光芒。此生,我亦愿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在逼仄的世间和相爱的人携手并肩,以慈悲之心优雅从容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