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攻克难关了?”他目光扫过我摊开的工具和那册残破的古籍,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温和的探询。
“老问题,粘连。”我含糊应道,下意识地用身体微微挡住那张压着可疑书页的桌面。心绪还缠绕在那片暗红上,不敢深想。
他点点头,没追问,只举起自己那杯咖啡,浅浅啜了一口。纸杯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动,杯壁上似乎有什么刻痕。我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一行极小的中文字,墨迹新干,笔锋却透着筋骨:“墨痕如血,情丝难断”。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我猛地抬眼看他。陈默却像浑然未觉,视线已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连绵的雨幕,侧脸线条安静得像一幅剪影。那句诗,那墨色,与指尖残留的微红骤然重叠,搅得我心神不宁。
自那杯咖啡之后,陈默的出现似乎带上了一种沉静的规律。他总能在我埋首于霉味与虫蛀的书页、颈椎酸痛难当时,适时地出现。一杯热咖啡,杯壁外侧总有一行新刻的小字,墨痕深黑,力透纸背:
“书山有径,卿为引灯”;
“残页可补,心痕难愈”;
“雨锁伦敦,思如故园月”……
这些字句,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它们含蓄又滚烫,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悄然缠绕上来。
我无法视而不见,却也不敢轻易触碰。每次接过那温热的纸杯,指尖总会细微地颤抖。
他从不言明,只是递过咖啡,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那眼神深得像夜海,藏着我看不懂的波涛。随即,他便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图书馆高大的橡木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册《滇南本草拾遗》深处剥出的暗红书页,被我单独夹在一本硬壳笔记本中。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笔画扭曲的蝇头小楷,并非本草记载,而是一个极其诡秘的配方——所需之物,名称古奥生僻,炼制步骤更是艰深晦涩,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夜深人静时,我对着台灯反复辨认推敲,冷汗浸湿了后背。这绝非治病救人的方子,它更像一把通往深渊的钥匙。指尖残留的那点赭红印记,在灯下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反复提醒着它的不祥。
我将笔记本紧紧锁进抽屉深处,那冰冷的金属锁舌扣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深夜的图书馆是另一个世界。
白日的喧嚣沉淀下去,只剩下庞大建筑自身沉重的呼吸声和暖气管偶尔的呻吟。
我埋头处理最后几页粘连,台灯的光晕在纸页上缩成一个暖黄的小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窸窣声,像细小的冰针,刺破了这粘稠的宁静。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来自楼下。
生命科学院的核心实验室,就在这栋古老图书馆的地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