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灰蒙蒙,是那种能渗入骨髓的湿冷。我抱着几册刚被岁月啃噬得边缘发脆的明代方志,快步穿过国王学院回廊下湿漉漉的石板地。青砖墙被雨水浸透,显出更深的墨色,空气里弥漫着老建筑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朽木的沉郁气味。
作为古籍修复师,这气味于我如同旧友般熟悉。指尖拂过书页上那些被潮气晕染开的墨迹,心里便浮起一丝近乎疼痛的怜惜——这些沉默的纸页,也曾承载过鲜活的目光与滚烫的心跳。只是现在,它们在我手中,脆弱得如同蝴蝶的薄翼。
古籍修复室在图书馆顶楼深处,一个偏僻角落。这里静得只剩下尘埃在光束中无声旋转的轨迹。长条木桌宽阔,堆满镊子、竹刀、浆糊碗、柔软的羊毛排刷,还有那些静静等待被唤醒的古老书页。
我伏案工作,全神贯注于眼前这册《滇南本草拾遗》。它状态极糟,书脊已散,内页多处被不明污渍粘连,散发出难以名状的、混合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我用极薄的竹刀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剥离一张粘连得异常顽固的书页。刀尖触到深处,竟带起一层暗红近黑的干涸薄片,薄如蝉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莫名一紧的质地。轻轻一捻,指尖便留下一点极淡的赭红色印痕。
心猛地一跳。这颜色……这触感…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咳嗽,像一片枯叶落在寂静的水面。我惊得几乎弹起来,指尖那点微红迅速在衣角蹭掉,慌忙将那张剥离下来的书页压在镇纸下,才回头。
门口站着陈默。他斜倚着门框,身上那件略旧的米色羊毛开衫沾了几点细小的雨痕,手中稳稳托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纸杯。他的轮廓在顶楼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眼神像冬日里温吞的暖阳,沉静地落在我身上。
“苏老师,”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沙沙的质感,像打磨过的旧木头,“看你灯还亮着。尝尝?巷口那家新开的,豆子烘得不错。”他递过一杯,杯壁温热熨帖着指尖。
“陈教授,”我定了定神,接过咖啡,指尖残留的那点怪异触感似乎被杯子的热度驱散了些,“多谢。”咖啡的醇香弥漫开来,稍稍冲淡了室内的陈腐气息。
陈默是生命科学院的华裔教授,研究方向冷僻,据说与某种神经性毒素有关。
我们常在图书馆不期而遇,点头之交,仅此而已。他话不多,眼神却有种专注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透你试图掩藏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