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贾瑞,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心中总觉得五味杂陈,但无论怎样说,不管可怜与否,我仍是认为贾瑞是咎由自取。
悲剧中的主人公,改变不了外界环境,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把自己置身于一个万劫不复的道路上,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负起责任。
这里透着我自己的一种生活处世态度,遇到问题先【反求诸己】,如果问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那我毫无怨言。
换句话说,我倾向于构筑自我的防御城堡,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外界上。因为外部环境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撼动的,机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牢牢站住脚跟,才是能够应对复杂环境的策略。
所以主观上讲,贾瑞是自作自受。
这次看王熙凤,我试着换种角度重新看待这场悲剧,主人公一换,所有的事情都迥然有异。
十二回的前半是“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其中的毒字很关键,这代表作者对于此事中的凤姐是一个贬义的批判态度。
如果按照我以前的想法,会觉得毒字太过,那是因为我的视角完全处于贾瑞身上。
然而作者并没有站在谁的角度上,他的视角是这几代人半百年的兴衰荣辱。
以前看书,有段时间越看越觉得不满足,直到开始读金庸,读红楼,感受才大有改观。
如果一个作者的水平不高,又或者用心的程度不够,那么他的作品将缺失掉很多的光彩。书里面的人物,会变得很不像人,没有一点现实的意味,这种感觉是很要命的。
读金庸和红楼会让我觉得,每一个角色都是真实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主角。这就跟实际生活直接联系起来,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是主角,但对于自己而言,每一个人又都是配角。
人活得像人,把人写得像人,这就是我的追求了。
毒设相思局的毒字,并没有横加什么主观色彩,在这个语境中,它是一个中性词。
在贾瑞的悲剧中,根本原因是贾瑞的淫欲,当然是无可指摘的客观事实,但绝不能忽视王熙凤在这场悲剧中所处的位置和作用。
王熙凤早在宁府那次假山石邂逅中,就知道贾瑞所打的什么心思,“凤姐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
也怨贾瑞运气不好,此时的凤姐刚从秦可卿处离开,她带着一肚子的悲戚愁肠无处疏泄呢。
为何在出了秦可卿那里,突然笔锋乍转,写了一段景色?
那时正是暮秋时分,作者笔下再如何优美精致,它始终是萧索落寞、肃杀寂寥的。
一路顺风顺水大好时候的王熙凤,可不是那种将悲观情绪郁堵在心里头的人,贾瑞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触祭,简直是一拍即合。“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王熙凤在贾瑞疯狂试探下,不住地诱引。在这段关系中,看起来贾瑞是主动的一方,其实全程从头到尾,王熙凤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
贾瑞不来则可,只要一来,那就是:诱入吾彀,擒而杀之。
贾瑞将落水未落水,不拉一把无所谓,关键她在一旁使劲撺掇。
凤姐本来绝不会因为他不干净的心思就起杀心,两次哄骗的手段也绝不会要了贾瑞的小命,她的初心只是教训报复,给他点颜色瞧瞧。
但正是由于这个初心,使出的心计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毒,毒在心机心术上。
如果贾瑞不去招惹王熙凤,断然不致于落了个如此结局;如果凤姐不去故意诱引,贾瑞也不能一步步走入深渊,那种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姿态,不是贾瑞这种雏儿能够抵抗得住的。
贾瑞的死绝不能归罪于王熙凤,但也绝对不能说跟凤姐毫无关联。
凤姐在其中是个奇怪存在,绝不是蓄意谋杀,有意挑唆也说不上,她就单纯是个诱发的因素。
她既没有杀人的动机,因为根本没想杀人,也没有杀人的手段,她使出的手段也极不可能致人死地,但贾瑞确确实实死了。
所以说只是个诱发的因素。
毒字下得不偏不倚。
偏偏是你贾瑞来招惹她,偏偏是她凤姐成为诱因。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巧,就是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就是有那么多的偏偏是你。
从女性的角度说,遇到贾瑞这种性骚扰的情况(如果可以将最初的邂逅看做是性骚扰),该怎么处理才好。
王熙凤这种强势位置都还好说,控制权主导权在自己手里,出言警示,甚至呵责詈骂都不为过,而且大概率能让对方知难而退。冥冥中可能还救下了一个生灵。
如果是女方处于被动地位,特别是遇到精虫上脑失去理智的,就麻烦了。
法律能够起到约束作用,也能维护公道,在人权财产的保卫上居功至伟,但是法律不能提前阻止犯罪的发生。
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跟你死磕,只要没真正动手实施之前,法律也奈何不了他,与此同时,他也在法律的护卫范围之下。
能够打击犯罪,能够预防犯罪,就是没法阻止犯罪。
该怎么解决或是预防呢?
担当该有的责任,抵住不当的诱惑。常保有足够的理性,也许能够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