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夜晚既漫长又无聊。
不知怎么的,彡彡喵失眠了。她在婴儿床里翻来翻去,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
月光透过玻璃窗,把窗台外花花草草的影子投到墙上,有点像张牙舞爪的小怪物。外婆在旁边的大床上睡得正香,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以前,晚上醒来,她总是担心阁楼里会传来奇怪的动静。可现在她不怕了,她已经决定把阁楼借给莫妮卡住,只要她愿意,想住多久都可以。
也不知道她现在睡着了没有?彡彡喵决定去阁楼里看一看。
她攀着婴儿床的栅栏溜到地上,看到墙上微微抖动的影子,还做了个鬼脸。我可一丁点儿也不怕你!她握着手心里的小扫帚想,我家现在可是住了一名女巫呢!
彡彡喵提着南瓜灯掀开阁楼的门板时,莫妮卡果然没有睡,她正坐在巴掌大的窗口前,望着皎洁的月光发呆。
“我已经想好了要什么报酬。”彡彡喵把南瓜灯放在俩人中间的位置说。
莫妮卡对她的深夜来访好像并不惊讶:“你也知道青丘魔法师的住处?”
她的不信任让彡彡喵有点儿不高兴:“我和包子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可一起去找过你说的那位魔法师。”
“哦?”莫妮卡总算是扭过头来:“找到了吗?”
彡彡喵只觉得脸上一热:“你说呢——”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那么,你是答应给我报酬了吗?”
“你要什么?”
“我要你住在我家阁楼。”
莫妮卡挑了挑眉:“我现在不正是住在你家阁楼里吗?”
“不,我说的是一直……永远。”彡彡喵觉得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那怎么可能。”莫妮卡直接否定了她的要求,还好笑地伸手刮了一下她挺巧的小鼻梁:“你是打算要囚禁我吗?”
囚禁是什么意思?彡彡喵不懂,她肉乎乎的小圆脸上写满了失望。
“我可以给你别的报酬。”莫妮卡想了想:“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彡彡喵挠了挠头,有了:“我想要一个特别特别特别有趣的故事。”
“一个故事。”莫妮卡立刻满口答应下来:“我给你讲一个蚂蚁的故事吧!”
彡彡喵从没听过关于蚂蚁的故事,这肯定很有意思,她赶紧在南瓜灯前坐了下来。
莫妮卡的故事是这样的:
在茂密的亚马逊雨林里,有一只叫做噜噜的工蚁。
算起来,噜噜已经是一只高龄的老工蚁了,她为蚁群服务了整整七年,早就从当年四处奔波的小年轻变成了弯腰驼背的老太婆。
对于她的贡献,蚁后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早在两个月前,就把她调回了地下宫殿,到相对轻松的内务府照顾幼蚁。
现在,蚁后决定安排她退休,舒舒服服地在地下宫殿里安度晚年。事情一决定好,就马上传达到了内务总管处,只要她完成这最后一天的工作,明天就可以退休啦!
然而噜噜此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正和往常一样,伺候着幼蚁们洗漱。
蚁后把蚁群治理得很好,以至于幼蚁众多,光是伺候他们洗漱都需要二十只工蚁同时帮忙,幼蚁们排起队伍挨个进行。
“皮埃尔,你不是我这一队的,赶紧到那边儿去!”
“米娜,你再不配合,我可就不管你啦!”
“芭伯豆,你怎么连牙刷都不带,你还敢对我做鬼脸!你这没教养的家伙……”
……
和每一个清晨一样,噜噜越干越觉得心烦气躁,嗓门儿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噜噜,我的好姐妹,你犯不着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他们还小,总是比较活跃一些。”负责另一队的坎西轻声劝她。
“坎西?”噜噜沉着脸说:“你都不知道我这一队孩子有多难搞,没一个省心的……想当初你我也都是一样白白嫩嫩的小身板儿,怎么就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说着,噜噜撩起围裙,委屈地擦起眼睛来。
坎西叹一口气,噜噜最近总一副心烦气躁的样子,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抹眼泪儿。对她来说,劝解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越劝越伤心了。
“你……是不是因为不能生孩子,所以才……”这个疑问已经在坎西心里憋很久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呐!”可噜噜马上高声嚷嚷起来:“我是一只工蚁,工蚁你知道吗?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只蚂蚁都可以做的,我有灵敏的触觉和巨大的力气,要不是我,宫殿里这些小屁孩,还有高高在上的那位,他们能有这么舒坦的日子过吗?居然让我来伺候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她的高谈阔论引起了所有在场工蚁的注意,连亲卫队的兵蚁都拎着长矛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这里这么吵吵——”
“没什么啦,我们只是想让孩子们安静一些。”坎西忙打圆场。
亲卫队的兵蚁离开了,可噜噜还在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因为声音太小,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叨叨什么。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上午的事情,午休时,噜噜离开了休息室,一个人悄悄地爬出了地下宫殿。
坎西说得没错,她最近情绪不稳定,确实和生孩子有关系。她完全说不上来原因,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好像有一个很小的家伙钻到了她的肚子里。那种胡乱扭动的调皮劲儿,像极了她每天照顾的那群幼蚁。
但噜噜知道,这事儿不能跟任何人讲。她没有和任何公蚁谈过恋爱,就有了孩子,说出去只会招人笑话。
可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到她肚子里的呢?噜噜决定找出答案。
她沿着一条熟悉的路,往西边走了五百二十八步,转向南边,又走了一千六百七十三步。她要去上次去过的那个地方,就是在那个地方呆过一次之后,她发现了肚子里的孩子。
路上,她遇到了昔日的工蚁搭档。
“这不是噜噜么,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呀?”
噜噜直接无视她的热情,从面前走了过去。
“她这是怎么了?”
“你看她的神情怪怪的耶。”
……
工蚁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到噜噜,她默默地数着脚下的步子,渐渐地远离蚁群,走进了一片阴暗潮湿的灌木丛。
上次来这里,是因为觅食的途中遭遇大雨,无意中跑过来的。
这里除了常见的灌木外,还长了几棵不知名的幼小树苗,宽大嫩绿的叶子像伞一样,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像是给她搭建了一座临时的避风港。不仅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可以坐观美景,聆听雨声,安逸得她都睡着了。
以她的身子骨,本不会怎样的,可那一次,她却着了凉。回到地下宫殿后,要不是蚁后派蚁医给她用了药,可就够得她受的了。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蚁后命内务府做了调整,把她安排到地下宫殿里照顾幼蚁。
凭良心说,噜噜还挺喜欢那些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可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召唤着她,甚至警告她,要赶紧远离那些小家伙,远离地下宫殿,去寻求生命最终的意义。
生命最终的意义是什么?她觉得就是孕育新生命。所以,在几次出行受阻之后,噜噜终于还是逮住机会,逃了出来。
她来到这片灌木丛下,发现那些小树苗又长高了一些,枝叶也更加的繁茂,几乎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参天大树。
呵,好漂亮的小树,多么鲜艳美好的绿色啊!一阵风拂过,绿叶们争相向她挥舞着手臂,好像在说,噜噜,你可算是回来啦!快到我这里来玩会儿吧!
噜噜看着绿叶,眼里冒出了亮晶晶的光芒。好吧,就让我到上面去瞧瞧吧!她摸摸索索地向树干爬去。
“噜噜,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噜噜立刻认出,这是曾经和她有过过节的兵蚁哔啵。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哔啵呀!”
“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噜噜厌恶地绕过她,这家伙总爱在巡逻的时候到处乱跑,以前没少被自己举报过。
哔啵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
“别假惺惺啦!”噜噜生气地大叫:“信不信,再挡道我就踹翻你!”
噜噜属于工蚁里个头比较大的,而哔啵却是兵蚁里身板儿最差的。也不知她是怎么当上兵蚁的,光凭这一点,她就天生拉仇恨。
哔啵被她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以前噜噜再生气,也没有这样过。她眼睁睁地看着噜噜绕过自己,爬上了树干,然后踏上了一根细嫩的枝条。
是自己眼花了吗?她似乎看到噜噜打了一个趔趄,像喝醉了酒一样,迈腿的姿势也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说呢,就像她曾经在故事里听过的提线木偶。
哔啵揉了揉眼睛,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噜噜马不停蹄地爬上每一根树枝,焦急地在上面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噜噜——”
哔啵看到她爬上一根树枝尖儿上的嫩叶,就再也不见了踪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噜噜没有任何回应,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哔啵心里没来由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转身爬上树干,向着噜噜消失的树枝走去。
噜噜并不在嫩叶上,而是在下面的一片绿叶上。她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叶尖儿附近的位置,用下颌骨紧紧咬住主叶脉,一动也不动。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哔啵很奇怪,难道地下宫殿的食物不够吃了吗?
噜噜翻了翻眼珠子,蹬了蹬腿儿,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好像在说:“不要你管!”
如果靠近,她说不定真的会踢自己。哔啵在嫩叶上看了一会儿,见噜噜始终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转身离开了。
或许下次见面,就能化解他们之间的误会了吧!她边走边想。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哔啵一直在留意灌木丛那边的动静,但她始终没见噜噜回来。
也许,她早在自己去别的地方巡逻时进了地下宫殿吧!她告诉自己说。
第三天傍晚,哔啵被临时安排到地下宫殿里值班。她在闹哄哄的幼蚁群里找了找,并没有看到噜噜的身影。
莫非,她也被临时调去了别的地方做事?这也未免太巧了!她暗自琢磨着。
第四天中午,她遇到了满载而归的工蚁群。
“嗨,哔啵,这两天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呢?”一只老工蚁说。
“啊?我有吗?”哔啵摸了摸脸:“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直想把误会跟噜噜解释清楚。”
“你说噜噜呀,前几天我还见她一个人去了那边的灌木丛呢,神神秘秘的,跟她说话也不搭理我……”老工蚁一说起这事儿,就忍不住犯嘀咕。
“是吗?”
哔啵越发地觉得事情有古怪。趁着休息的空儿,她找到了坎西。
“我也挺奇怪的,最近她好像一直不在状态,那天中午她离开后就再也没了踪迹……后来大家都说,蚁后准许她提前退休,兴许是出去散心去了吧!”
哔啵听了,整个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她决定去那片灌木丛看看。
凭着工蚁天生的识路能力,她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次见到噜噜的地方。眼前的情景,吓得她一个趔趄,直接从树叶上掉了下来。
噜噜依然保持着那天她见到的姿势,只是几天不见,她的头上长出了毛茸茸的“草”,整个身体也几乎都被“草”给包围了。
“噜噜……”哔啵壮起胆子低声叫:“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她不知道,究竟是谁把噜噜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那个坏东西是不是还在附近。
噜噜当然听见了,只是,此时的她已经奄奄一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喊出一个字来:“逃……逃……”
哔啵这次是真的吓坏了,但她不想扔下噜噜:“不,我不能一个人逃,趁它不在,我们一起逃!”她说着,坚定地爬上了树枝。
“不……不要……过……过来,不要……”噜噜的眼睛里好像恢复了一点儿神采,她瞪着哔啵,含糊不清地说。
“噜噜,我不能丢下你,我们之间的误会还没有化解,我需要你听我解释……”
噜噜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尽管这在哔啵看来,她只是轻微地抖了抖触角。
“我没……之间没有……没有……”噜噜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为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感到由衷的抱歉,可她已经无法用过多的语言去表达了:“让我……在……这里……一个人……睡……”她的眼中,凝聚起了晶莹的泪珠:“求你……”
这是噜噜第一次对哔啵说这么多话,也是最后一次。
哔啵默默地看着噜噜,她的身体已经干瘪得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如今,或许她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噜噜扛回地下宫殿,可她最终还是一个人离开了。
莫妮卡的故事讲完了,可彡彡喵还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想什么呢,看你——”莫妮卡掏出手绢递过去:“口水都流出来了!”
彡彡喵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擦了擦下巴。哪里有口水嘛,分明是骗人!
“那个噜噜头上长了草……然后死掉了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莫妮卡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你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讲什么生啊死的,合适吗?”包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阁楼。
莫妮卡翻了个白眼:“我外祖母说了,人总是要直面生老病死的。”
包子摇了摇尾巴,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我要的报酬,就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哪三件?”莫妮卡第一次觉得,狗比人难对付。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包子轻描淡写地说。
莫妮卡鼓起腮帮子,做了个鬼脸,紧接着耸了耸肩:“随便你,只要我力所能及。”
“成交。”
包子和莫妮卡把手叠在了一起,他们一起转过头看着彡彡喵。
彡彡喵觉得挺好玩儿的,也像模像样地走过去,把手放在了最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