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短篇小说）

文/薛玉林

卢金阳和吴明月不仅是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而且高中也是同学。更巧的是居然一直都在同一个班上，甚至还坐过同一条板凳呢。真是鬼使神差，雷打不散。

卢金阳和吴明月不是同村人，两个人的家相距二三里地呢。卢金阳从幼儿园升入乡中心小学上学时，必须经过吴明月门口的那条大路。卢金阳天天都是坐爷爷那辆踩踏式的三轮车来到学校的，因为两个人正好同班，没多久，便熟悉了起来，每次路过吴明月家门口时，卢金阳便总会喊一声，“吴明月，上学了！”有时候，吴明月的爷爷在门口应答道，“哎，哎，正好，正好，把我们家小月也带上吧，我就懒得也跑一趟了。”有时候，吴明月被她的爷爷已经送去上学了，吴明月奶奶就会回一声，“小月已经跟她爷爷上学去了，刚刚走，刚刚走的。”

久而久之，在同学关系上，卢金阳与吴明月之间要比与其他同学相处得好得多，两个人的长辈之间自然也就相互熟悉、了解得多一些。原来卢金阳与吴明月的父母一样，都在外地打工，只有夏秋二季农忙时和过春节时才有可能回家。

时光荏苒，一晃就读完了小学。巧的是，卢金阳和吴明月一直在同一个班上，两个人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居于年级上游，两个人的关系也一直很好，就像他们的爷爷奶奶说的那样：这两个孩子就像一对小兄妹。升入初中后，在同级部八个班中，二个人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上。上初中了，距离高中的大门近得多了，就不可能像小学时代那样，太阳还挂在西天的树梢上就放学了，而且还多出了个晚自习。这晚自习名义上说是学生自己一致申请，学生家长一致同意的，其实都是学校为了校际之间教学质量和升学率的比拼所做的统一要求。因为卢金阳的家离学校比较远一些，只好按学校的安排住校了，而吴明月仍由她的爷爷早晚接送。

也许是学习任务的不断加大，也许是不再像小学时几乎都是早上一同上学，傍晚一块儿离校等等原因吧，卢金阳与吴明月之间已经不再是那种天真而热情的关系了，两个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当着其他同学的面随意说说话或讨论作业了。初二下学期的一天中午，卢金阳和二个男生准备去学校图书室借书，顺便问吴明月愿不愿一同去，吴明月却显出了一点害羞的样子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的邀请，让卢金阳心里一时觉得很没面子，心里空荡荡的。从此，他们二人原先的那种小兄妹的关系便更显得淡薄了。

初三第二学期，卢金阳与吴明月被班主任安排坐在一条板凳上。随着学习任务的进一步加重，学习节奏的进一步加快，晚自习的时间比其他年级要晚四十分钟才能下课，大家都默默地沉浸在更紧张的迎接中考的努力之中。而此时，坐在吴明月身边的卢金阳渐渐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别诱人的气息散发出来，像栀子花的幽幽香气，又像家里院墙上蔷薇花的香气，还像奶奶栽种的那盆茉莉花的香气。到底是什么香气，他也说不好。总之，他突然地觉得吴明月不再是以前的吴明月了，吴明月还真的就像天上的明月：白净的脸儿像，明亮的眼睛像，说话时温柔的声音像•••••••有一天，正好是一个星期中最后的一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他塞给吴明月一张小纸条，那上面写的是：我可以叫你一声“月月”吗？还在“月月”两个字的下面打上了着重号。过了周末，新的一周开始了，卢金阳不但没有收到吴明月的回复，收到的却是她在课桌上用圆珠笔画下的一道并不为人注意的“三八线”，这让卢金阳十分费解。当然，这又更激起了卢金阳对吴明月的注意。越是费解，越是注意，便越是觉得吴明月真的就是一轮明月。

其实，吴明月收到小纸条后，当晚回家是悄悄地看了好几遍的。当时，她的心里就像一泓三月的清溪被一阵暖风吹出了涟漪，一漾一漾的。她想，异性同学之间如果这样称呼的话，怎么都有点像言情小说言情影视里男女主人公之间一开始的那种爱昧与冲动的意味。这怎么好呢！不行！不行！父母每次回家时都反复关照“要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争取考上个好高中”。每每此时，爷爷奶奶也总会在一旁说，“我们家小月最乖最懂事了，肯定会考上个好高中的”，她的心中不由一紧，她在心里喃喃地告诉自己，决不能接受卢金阳的这个要求。

面对吴明月的冷漠，卢金阳的心里别是一番滋味，私下里有点怪自己太唐突了，便把小心思收藏了起来，一心用在学习上，暗暗地要和吴明月一比高低。吴明月呢，虽说拒绝了对卢金阳的答复，可心里却不时有了卢金阳的影子。操场上卢金阳三步上栏时身轻若燕的一个跳跃；“迎新年•庆元旦”的舞台上，卢金阳的一曲独唱；“奋战100天，让青春初放光彩”誓师大会上的精彩演讲••••••奇怪的是，这些影子还一次次走进了她的睡梦中，让她对卢金阳有了不同的认识。卢金阳积极上进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像一束光照在她的心里，又好像是一块磁铁，牢牢地抓着她的心。她暗暗地下决心不朝这方面想，可生活有时往往就是如此，你越想忘记的，却偏偏成了你所在意的。再说了，她心里也有很感激卢金阳的事呢：就在前不久，自己将英语家庭作业丢在家里了，想向别人借的抄一遍吧，又怕被人笑话，更怕被英语老师知道后会狠狠地批一顿。当时，都急哭了，是卢金阳冒着毛毛雨骑车往返五六里路去她家里火速取来了作业本，赶在上英语课之前帮她解了围。还有，初三第一学期快要期中考试时，自己突然发起了高烧，嗓子难受得话都懒得说，是卢金阳和班上另外二个女同学陪自己去了医院••••••这样的纠结使她不得不改变了主意，便悄悄地回复了卢金阳一张小字条：“卢金阳同学，中考在即，我们应该好好努力，争取考上重点高中。加油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卢金阳与吴明月双双考进了县城唯一一家省重点高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卢金阳高兴得不得了，特意骑车到吴明月家，以问吴明月有没有收到入学通知书为名，悄悄地喊了一声“月月”，还趁其不备摸了一下吴明月的手，弄得吴明月心里怦然乱跳。

高中生活的节奏是十分紧张的，早是早，晚是晚的，尤其难挨的是一个月才能放一次假。而紧张的生活节奏，往往又会让人感到时间的短暂与宝贵。

也许真是天意作巧，卢金阳与吴明月居然又是同班。平时在班上虽然表现出不怎么多接触，但到了周末，学校里的小卖部或校外附近的小餐厅偶而也少不了他俩的身影，他们默契地走在一起，和其他极个别的有点爱意的男女生不同的是，他俩给人的印象是来自同村的同学，自然不被他人多从其他角度产生联想。每到放假，他们都是各背行李匆匆地去同一个站台等待同一辆车回家。这真是一个极好的相处时段，他们可以在车上巧巧地交谈，当然谈得更多的还是学习方面的问题。不过卢金阳总会小声地喊一声“月月”之后才会讲他要讲的话，而吴明月已不再反感他的这一称呼，会和他保持着小声的交谈。偶尔还腼腆地看一眼卢金阳，这让卢金阳的心里感到十分的欣慰与舒畅。

他们到乡下站台下车后，往往天都已经比较晚了，还得步行二三里地才能到达各自的家呢，而卢金阳总会主动帮吴明月拿行李，先陪吴明月回家，然后才自己独自回家。一开始，吴明月拒绝过，说让爷爷奶奶知道了不好，但自己的家在小河浜，显得有点偏僻不说，还有点孤单，独自走这样的晚路有点儿胆怯呢。特别是还要路过一座失修的小砖窑，常常担心那破窑洞里会窜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所以还是让卢金阳陪她一道回家了。一路上，他们有时会挨得很近，彼此都快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了。青春就是这么美好，这么神秘，这么诱惑，也难免这么冲动，男左女右，两只小手有时自然地就拉在了一起。

高二第二学期，迎接期末考试的学习生活真比农村“三夏”大忙还要紧张，但为了让出教室作高考的考场，学校只好让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假三天。放假，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真是件大喜事，同学们一个个兴奋极了。

当卢金阳和吴明月下车的时候，感到一阵阵麦香的味儿随着风像浪一样热烈地涌了过来。卢金阳抬头看了看天，“月月，不好，天要下雨了！”说着，也不顾同时还有下车的二个大人的眼神，拉着吴明月就跑。卢金阳在班上不仅是文化成绩的高手，体育也是他的强项，什么长跑短跑，篮球足球等等，都是班上的星级人物，深得体育老师的喜欢。他一米七几的身高呢，吴明月哪里跑得过他，他抢过吴明月肩上的书包，拉着她的手，迎着闪电和雷声，迎着呼呼的风狂跑起来。

雨点似乎赶着他们的脚步，稀稀拉拉地砸了下来。当他们喘着粗气躲进了路边那座破窑洞时，他们的衣服都已半湿了。一道闪电过后，接着便是一声炸雷，吴明月吓得惊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卢金阳的一只胳膊。卢金阳顺势一把抱着她的肩膀，“月月，别怕！”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窑洞，卢金阳看到双臂中受了惊吓的吴明月：白净如月的脸庞，被雨水湿了的白袖衫下的胸脯，青春的气派竟是如此地骄傲••••••他的心突突地猛跳起来。“月月，月月••••••”

卢金阳将吴明月抱得更紧了。一边抱着，还一边说：“月月，你真好看，你真的就是天上的一轮明月••••••”吴明月却在努力地挣脱着他的双臂••••••

风雨停了以后，他们默默地走出了窑洞，踩着泥水淋淋的沙石路朝着吴明月家走去。快要到吴明月家门口的时候，还是卢金阳打破了沉默，他拉着她的手，“月月，请原谅我的冲动。不过，我真的爱你！”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说：“高三就将来临，愿我们像过去一样，好好地拼一把，争取考上个好大学。只有考上了好的大学，我们才有好的未来。”卢金阳还是忍不住激动，又一把抓住吴明月的手对她说：“月月，你说得对。我们一起加油，争取考进同一所大学，到那时，我们就会有更好的未来。”临告别时，卢金阳又说：“月月，这辈子我一定要娶到你，一定要娶到你！到那时，如果我们有儿子了，就叫他‘阳阳‘，如果是女儿，就叫她‘月月‘••••••”

对于一个人生还处在高中时代的大男孩来说，他的表白与他的身份似乎极不相称，几乎就是一种冲动下的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然而那个漆黑的夜晚知道，当时他们的脸上都是绯红一片••••••

往往造化弄人，若干年后卢金阳并没有能够娶到吴明月。不仅如此，他们连对方是何时结婚成家的都毫无知晓，但吴明月的孩子却确实叫“阳阳”，卢金阳的孩子也确实叫“月月”。可见，渐行渐远的岁月中，他们的内心里是一直深藏着彼此的。也许，那个晚上分手时卢金阳说的最后一句话，真的成了他们内心里默默坚守的一个不忍放下的约定。

作者简介

薛玉林：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写诗千余首，小说、散文亦有所涉。作品散见于《诗选刊》、《星星》诗人档案等逾百种报刊及文学选本中，曾获《长江文艺》刊庆50周年“长江杯”文学作品大赛优秀奖和中国诗歌学会“我们与你在一起”第二届全国大型诗歌公益活动(2017年度)优秀作品奖等数十个文学奖项。著有诗集《弯弯的情歌》等四部。拥有诗心，拥有年轻。养一颗诗意的心，怀念父母，感恩乡愁，回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