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说过,我在解放路四号大院内的童年生活可以说是快乐的。我再说说童年时我在乡村的生活。
我父亲在12岁的时候,父母就已先后双双故去。因此我也就没有了爷爷和奶奶。我幼时的爷爷奶奶其实是公公和婆婆。我的公公是个很好的人,印象中对我也很好。解放前,他在民国政府的交通部门工作,因为这个缘故,我父亲很久以后才能加入党组织。解放后,公公带着大舅舅到杭州工作,在南京只留下婆婆、我妈妈、小舅舅和小姨。后来婆婆带着他们又到了江宁县去居住了。对于他们过去的事情,大人们从不对我们说。妈妈只是说起过她以前住在宁海路,上小学时能得到美国的糖和衣服,外国教会给他们打防疫针,还说些使馆区里外国人有趣的事。
因为没有了爷爷和奶奶,于是大人们让我们将公公和婆婆称作了爷爷和奶奶。公公一般难得回南京一趟。每当他回来,都会带我去新街口玩,我也乐意跟他去,因为会有好吃的东西。所以,能见到公公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可是,在 1972年国庆节前,我记得只有我和哥哥在家。家里来了电报。那时候有个说法叫:电报电报,不是哭就是笑。哥哥收下电报,也不吭声,自己呆在屋里。我那时还小,不认识几个字,问哥哥,哥哥也不理我。等爸爸回来,我才知道,是公公不幸因公去世了……
我的婆婆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在村上也是挺有威信的。当时因为小,每当我幼儿园和上小学一二年级时,只要是放暑假,我都会被送到乡下婆婆的家里。印象中,婆婆好像从不去上工,小舅舅也是在县里的交通部门上班。每当夕阳落山时,那狭窄的小路上就能看见他骑着部载重的凤凰自行车归家的情景。
至今还记得一件对不住我小舅舅的事情:
小舅舅结婚时,我们全家都去帮忙。我一小屁孩儿也争取到一件美事:放鞭炮。就是拿一根长竹竿,挑上一长串的鞭炮。我很是兴奋,举着鞭炮在屋外张扬,心里那个美呀!新娘子快来的时候,我这竿鞭炮竟然断成了两节(用现在的眼光看属于产品质量问题)。我急了,找大人要换。可大人认为是我调皮弄断的,不光不换,还剥夺了我放鞭炮的权利。我更急了,于是放声大哭,谁劝都没用。妈妈认为不吉利,面子上也过不去,给我的屁股就是一顿胖揍,还是没能止住我的哭声。新娘子就要进门了,于是将我关进一黑屋子里。我在黑屋里尽情地放声痛哭。外面就是堂屋,可以听见大人们的欢笑声。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将音量调大了……事后,我还“恬不知耻”地伸手问小舅舅要糖吃。小舅舅依然高兴地抓了把糖给我。
那时,人们的生活都很淳朴,或者叫做简单。每天早上,婆婆起床后,总要习惯地打开有线广播。我都是在《公社都是向阳花》的乐曲声中起床的。吃饭的时候,村上的乡里乡亲也喜欢端着盛满饭菜的海碗来婆婆家,或蹲,或站,凑个热闹,仿佛是一家子似的。我特别在意他们用筷子使劲地把拉瓷碗的动作,就怕他们把上面的釉也给刮下来。夜晚,大家都是坐在圩埂上乘凉,数星星。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回,哥哥来婆婆家看我,晚上和村上的大人们吹牛。哥哥谈到了美国人登月的事情:“他们还把一面国旗插在了月亮上。”大家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有一个人当即指着月亮就说:“啊,我看见了那面旗子。”哥哥严肃地说:“那是看不见的。”
乡下的生活是平静的,然而也是有趣的。比如,婆婆曾指着个老年妇人说:“她以前是个地主婆。不过是个好地主婆。”我很是惊讶,因为对于地主婆的概念只限于《白毛女》中的形象。我无法将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和凶恶的地主婆联系起来。村上还有一个傻子,人们都叫他“娃奥儿”(似乎很多人都是用这个乳名)。他也喜欢跑到婆婆家来,好像大家对他都挺照顾。但是,几年后听说他走失了。怎么走失的,我至今都不知道。
还有两个人给我印象较深。一个是聋奶奶,大家都直呼她聋子。我每天都能看见她勤奋的身影。看见别人在她耳朵边大声地喊叫,我特别地开心。她活得很健康,大概是85岁才逝去的。再一个就是和我年纪相仿的有着兔唇的男孩。每次我来婆婆家,他都要陪我玩。对于他,我从未有过不安和好奇。但是,和他有过什么样的趣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和几个小伙伴玩扑克牌,我是赢了个痛快。至于他后来的情况怎样,我已不得而知了。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来没有在婆婆家那看过一回露天电影。每次去,婆婆都是说:“真不巧,前阵子才放过电影。”唉,好像是故意回避我似的!有一次,邻村在放电影,可惜是隔了一条大河。我只能拿了只小板凳,坐在圩埂上,眼巴巴地眺望着依稀可见的光与影。于是这也成了我想家的原因之一了。
我最喜欢闻的就是各家各户烧稻草做饭时发出的气味了。每当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会冒出缕缕青烟。我特喜欢跟着婆婆在灶台后面往灶膛里添稻草:取一把稻草,对折,然后塞进灶膛,再用铁钳夹进深处。我还会跑到婆婆的屋里,从桌上的瓷罐里偷取出桃酥吃。那是我妈妈特意买来给婆婆的。面对渐空的瓷罐,婆婆从来不说我什么。
天热的时候,婆婆会在傍晚时分给我洗澡。我那时还小,我被脱得光溜溜地放在屋外的木盆里,依然神气地面对着一帮拖鼻涕的小丫头,全然不顾她们的目光……现在想想,我可是吃了大亏了!
我至今都不明白,离南京这么近,他们的饮用水仍然是靠池塘里的积水。家家户户都是一只大缸,人们从池塘里挑来水,再放入明矾,沉淀后再饮用。我记得1986年夏天,杭州的表妹中学毕业来南京玩,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后去了婆婆家。当离开我家时,她是一肚子的委屈。后来妈妈去接她回市区,发现她竟然长时间不喝水。回来后我们都笑话她太娇气了。1997年我去小舅舅家时,他们家里打了口水井,可是那看似清澈的井水依旧不能饮用,原因是硬度很高。不过那时候家里已接通了自来水。
对于我来说,农村有着城里没有的东西。在那里有广阔的田野,碧绿的池塘,成片的树林。在晚上,四周静悄悄的,我能看见远方公路上汽车的灯光(又想起我最喜爱的动画片《龙猫》了)疾闪而过,那可是能回家的路呀。每次我因想家而哭鼻子的时候,总会引起婆婆的训斥。
不过婆婆似乎更喜欢我哥。婆婆去世的时候,只有哥哥作为我们三个孙辈的代表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在农村里还有很多的动物。见的最多的是猪,然后是牛。记得有一次我去公社的晒麦场,那里有个牛棚,一头老水牛卧在里面休息。饲养员拿出一把把稻草,还在里面掺进黄豆。“它病了。” 饲养员告诉我。我一下涌出了同情心来,蹲下仔细地看它。可是,不久它就被宰杀掉了。可怜的老牛,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连肉也“贡献”出去了!
那时,农村还有木制的水车,几个农民赤脚踩着木轮,随着“吱吱”声,低处的水欢快地流向高处水田里。还有那成片的水田,绿油油的秧苗,水田里甚至有鲫鱼在游荡……
过去去乡下婆婆家,要在马标乘6路车到珠江路,再转车到中华门汽车站坐郊区车在马木桥下,再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到达。我记得有一年中华门外的旧长干桥拆除后重建,我和妈妈还是从河上的浮桥过的秦淮河。现在,黄埔路上就有公交车可以前往小舅舅家,此外地铁也通向了江宁。
公公逝去已近40年了,婆婆也离开我们31载了。公公留给我的是几枚银币和一把民国时“交通部京杭公路通车”纪念紫砂茶壶,而婆婆留给我的是脑海中的记忆。
2010年5月1日,我有幸陪同父母参加了我妈妈所在的这个大家族中的一部分亲戚(我太公公这一支系)在江宁岔路口的一次聚会。其中远的在长春、香港等地,近的有上海、合肥两市,更多的是居住在江宁区内,四十余人参加了聚会。
对我来说,这次聚会上最有趣的是关于辈分问题。因为许多看上去年龄相仿的人,辈分却不一样。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一位女士,看见我妈妈亲热地叫声:“姐姐!”让我吃惊不小!所以我一时不敢乱称呼,只能先听介绍后再叫上一声。
在这次聚会上,我也遇见了一些小时候在一起玩过的亲戚,比如仅大我三岁的春林表舅。
自然,我的小舅舅一家也参加了聚会。
如今,舅舅家那儿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农田都没有了,古朴的村舍没有了,现在成了工业开发区和大学城。他们都住进了公寓楼,享受着“小康”。小舅舅退休在家,小舅母带带外孙女。两个表妹,一个进了工厂,另一个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大学。
村上的人们日子过的应该都很完美,也都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或者已在安度着晚年。但我觉得,他们失去的是更宝贵的东西。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我就不必说了。但愿他们都很快乐,不再像我一样,对过去只有回忆或是留恋了!
我常有这样的想法:当我们不断地追求物质文明的时候,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又失去了什么呢?
2011-08-14 23:04:11| 分类: 往事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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