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写正题前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他和她少年同学,她异常漂亮,是活在每个男孩梦里的女神,没有人不喜欢她。家里人百般宠她,外面的人也都爱慕她,于是她骄傲自信,没有人能入她法眼,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喜欢谁。
而他除了聪明外一无是处,又穷又丑,却偏偏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开始喜欢她,在她面前他自卑得要命,只是在心里想她念她,看她远走,听她远嫁。但是兜兜转转中他们从未断过联络。他总是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而她却比少年时更加骄纵,更加辛辣,终于在与他一次次交流中绝情而去,任他飘零。
她觉得她没做错什么,她不觉得她伤人有多深,他在等,或许在等一次解释,还有一个道歉。
想必《神雕侠侣》中的郭大小姐,诸位不会感到陌生的:郭芙出生于武林第一家庭,她就是万众瞩目的小公主,一直享受着他人的宠爱与追捧。黄蓉自小又对她娇生惯养,放任自流,因此养成了郭芙刁蛮任性、霸道无理的性格。
一方面,郭芙的外形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从小就艳光照人,让诸多少年为她的美色心神迷醉;而另一方面,郭芙的内在品质却又继承了父母的缺点,即像她父亲郭靖那样迟钝愚拙,像她母亲那样创造性妄为。
黄蓉对她的这个长女从小百般纵容、溺爱无度、放任自流。而郭靖即使想要管教,也被黄蓉挡了回去,因而每一次管教都只能是虎头蛇尾、空有雷声,这使得郭芙更加有恃无恐、变本加厉。桃花岛上的蛇虫鸟兽,饱受郭芙的摧残迫害,桃花岛上狗跳鸡飞,无妄之灾日复一日。对此,母亲黄蓉视若无睹,父亲郭靖有苦难言。结果是,郭大侠、黄女杰的掌上明珠郭芙姑娘,虽然像芙蓉一样清丽动人,却也像芙蓉一样浮于水面、徒有其表。郭芙的“芙”字,想必也包含了浮躁、轻浮的“浮”字的谐音。
金庸对她的评价是:她自幼处于顺境,旁人瞧在她父母份上,事事趋奉容让,因此她一向只想到自己,绝少为旁人打算。
郭芙可以称为“杨过克星”,她从小就欺侮杨过,在大胜关斩下了杨过右臂,又在古墓中误射毒针害小龙女毒入各处大穴,杨过与小龙女这一对苦命鸳鸯因此整整离别了十六年之久,可谓生离死别。对这些事情,郭芙却毫无愧疚之情。可以说,郭芙是金庸小说中最令人生厌的角色之一。
郭芙砍下杨过右臂,射伤小龙女,郭芙此时并不觉得自己已经闯下大祸,并未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的心理活动是:她想自己斩断了杨过一臂。杨过却弄曲了她的长剑,算来可说已经扯平,何况爹爹妈妈又为此狠狠责骂过自己,心想:“我不来怪你,也就是了。”在她的心中,杨过的一条右臂的价值,不过等于自己的长剑!
郭芙,整个神雕中出场的人物,也没有哪个人欣赏过郭芙的个性和品格。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纵使闯荡江湖良久,纵使经历过他人对她百般爱恋,甚至已有了爱人家庭,她依然不知道她心里装着谁!
在《神雕侠侣》三十九回襄阳大战中,杨过救下郭芙的丈夫耶律齐后,心下感激,产生了以下心理活动: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刹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当真恨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的想讨我欢喜,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为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在这二十多年来,郭芙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直到今天,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他的关心竟是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便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陡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他在襄妹生日那天送了她这三份大礼,我为甚么要恨之切骨?他揭露霍都的阴谋毒计,使齐哥得任丐帮帮主,为甚么我反而暗暗生气?
郭芙性格上的这种缺点,说不上多么恶劣,但是着实让人讨厌,如果年少时可以值得原谅,但是长大后为人处事的话,确实让人觉得缺乏教养和不适。
鲁莽浮躁是郭芙性格的真实写照,鲁莽一词,在郭芙身上多次出现,黄蓉说过,杨过说过,郭襄说过。用今天的话说,郭芙俨然是个任性妄为的女孩,郭芙混江湖,一系列的无脑任性行为都导致了她吃了不少亏。
从《神雕侠侣》一开始,郭芙九岁,到全书结束,郭芙三十五岁,她没有变过,就像一直没有长大过。尤其在风陵夜话时,那时已经是小龙女与杨过分理的十五年后,郭芙早已与耶律齐成家多年,她在跟一些老百姓说话时,你发现她的言行举止和态度神情居然跟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看起来还没有自己的小妹子郭襄成熟。
郭芙在自己三十多岁、结婚多年之后,才“突然”明白自己最隐秘的心事:原来自己心中的最爱,还是那个自小到大的冤家对头,数十年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并一向看不上、合不来、离不开、得不到的杨过!
很多人都以为杨过最爱的人是郭芙,其实杨过16年前是个风流少年,对很多女孩都动过心思,想亲陆无双,亲了完颜萍的眼睛,面对公孙绿萼和程英也动了心。而杨过对郭芙,也有那一次“杨过见她这么一笑,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但自从爱上小龙女后,小龙女不在的时候杨过从未停止思念过她,杨过可以为小龙女舍生忘死。
在一个人的人生里,没有硬性规定只能爱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人走入内心深处。杨过爱过郭芙没有?我想少年时的杨过一定爱过绝美的郭芙,在成年后,他的心里会有她的位置,即使他不会再爱她,但杨过依然想证明自己给郭芙看。
小说里杨过多次救郭芙,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原因,就是给郭芙机会,让她给自己道歉!道什么歉?从小欠下的债!
郭芙从小便看不起杨过,本来就自卑的杨过,在她的白眼下更自卑了,这种郁结不散的自卑影响了他的一生。
在风陵渡口,当时的杨过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外人都只知道他是江湖大名鼎鼎的神雕大侠。而郭芙与杨过相遇的那一刻,杨过却是再次变得自卑和激动,当时书中的描写到“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杨过仅仅因为一个郭芙不经意的眼神却是有了如此多的心情波澜,想象一下对于一个砍掉自己手臂之人,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过她,又何来波动和自卑呢?
杨过三番五次救郭芙,其实一直在做一件事,让郭芙看得起自己,让她内疚,让她自省,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让她亲口对自己说一句道歉!只要这一句话,杨过就心满意足了!之前断臂之仇也会如过往云烟!
杨过内心一直在渴求郭芙能够改变对自己的看法,郭芙之于杨过,就像一根刺,如鲠在喉,虽然没有大碍,但是只要一动,就不会舒服。而且,这根刺,只能由郭芙自己主动撤掉,即主动开口给他道歉,杨过才会从心里彻底根除它。
在《神雕侠侣》结尾处,很有意思,耶律齐被蒙古军围困,郭芙请求杨过就自己的丈夫耶律齐,杨过想借机轻薄一下郭芙,便让她给自己磕三个头,才答应去救耶律齐,没想到郭芙竟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让她对自己道歉的话。
郭芙走到杨过身前,盈盈下拜,道:“杨大哥,我一生对你不住,但你大仁大义,以德报怨,救了……”直到此番救了他丈夫,郭芙才真正感激,悟到自己以往之非。
这一刻,对杨过来说太重要了,他本没有想到郭芙会对自己下跪,更没想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过错了。
杨过急忙还礼,说道:“芙妹,咱俩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这一刻,杨过的自卑感才彻底解除了,深植在杨过心中的那根刺,才终于不见了。
生活中的他依旧在等待,她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一个道歉?他心里有她,而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自己最隐秘的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