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4)

文/书虫

 

我们姐两跟桃花越走越近,以致于放暑假和寒假也腻歪在一起,桃花从来不嫌我家穷,我们也从未嫌桃花出身不好,更没想过桃花三叔是个神经病。

 

一切正常的能让人忘记流言蜚语,甚至忘记出身。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被桃花同化,还是被桃花感化,反正我觉得桃花不是坏孩子,桃花三叔也不是神经病。

 

我家里电视坏了,桃花就会邀请我们姐两去她家看电视,但是我从来没去过,反倒是我爸爸经常去她家和她三叔聊天。每次我爸爸回来都说大三不傻呀。

 

妈妈说人家也不是天生是傻子,只是有神经病,谁要是惹他不高兴或者惹他犯病,他才会打那个人。

 

那时,我才知道神经病也分“文和武”,文的神经病都是那种安静的不吃不喝不说话,武的神经病都是那种动粗的动真格的,而桃花三叔就属于后者。

 

桃花家庭是个奇怪的组合,怪就怪在桃花三叔没有媳妇,可是他神经病的名声已经名扬十里八乡,谁敢把闺女嫁给一个神经病。

 

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桃花三叔本人特别帅,一米八八的瘦高个,眼睛又大,身板笔直,夏天天热的时候总是赤裸着上身,下面穿一个大裤衩,站在街上,身上的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当过兵的人。如果单纯按照桃花三叔的外形绝对在女性当中吃香,可天不遂人愿,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一个神经病。

 

如果不认识他,无论谁都不会相信他是一个精神病。

 

桃花三叔没有犯病的时候,正常的不得了,特别能干,也特别能吃苦,一家三口人的活儿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从来不会麻烦别人。在90年代家家户户都是人工种庄稼,收庄稼,从来不让桃花奶奶和桃花下过地,桃花连自己家的地边都不知道在哪儿。

 

自从桃花和我们熟络以后,我们下地干活,桃花也会跟着我们一起下地干活,她干活特别快,我们一家人都没她一个人干的快,甚至她一个人干的农活都顶我们三个人。

 

我妈妈说桃花干活顶个大人,桃花特别像一个大人。

 

为了避免邻居说闲话,我妈妈不让桃花跟着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也不让桃花进我家地边。因为有人说桃花是我家的苦力,没在我家吃喝反而成了我家的干活的人,听上去就像我们一家人压迫桃花。我妈妈为了不落人话柄,不让我们下地干农活的时候带上桃花。

 

桃花就被丢在家里,至于她在家干什么,她去了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不问,也没法问,只是一开始,桃花还会在我们下地干完后去我家找我们聊聊天,她见我们都累了一天,非常有眼力劲儿,匆匆忙忙闲聊几句就回她自己家了。

 

慢慢的,桃花来的也不勤了,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帮不了桃花,也不能为桃花做点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她一起玩,一起聊天,一起说说笑笑。

 

我们和桃花在一起很少写作业学习,即使这样,我爸妈从未给桃花一句难听话。

 

桃花家门口的桃树长势越来越喜人,从一棵幼苗到和我们一样年纪,虽然她很幼小,但是每年都会开出桃花,每年也能结出果子,一到夏天,桃花奶奶就会让桃花给我们送一手提塑料袋子桃。

 

随着桃花来我家次数越来越少,桃花也找到了新玩伴。她的玩伴是她四叔家的孩子,之前她们两家从来没有交集,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走动起来。

 

孩子之间的频繁走动,也象征着大人之间的关系也开始频繁走动,桃花三叔和桃花四叔开始接触频繁。完全不像以前两个亲兄弟陌生的像是陌生人。自从我们姐妹两和桃花玩的次数越来越少,并没有影响我爸爸和桃树三叔的关系。我爸下地干完活后经常去巷子口站,正好桃花家门口也在那儿,桃花三叔就会邀请我爸去桃花家坐坐。

 

一来二去,尽管桃花不来我家,但是我爸依旧去她家,导致我爸爸很快和桃花四叔熟络起来。

 

桃花四叔在我们当地是出了名的的懒人,庄稼地里不种庄稼,而是种各种各样的花儿,一种就是两亩地,在庄稼地里显得特别炸眼。

 

谁也预料不到人生未来走向,究竟谁影响谁,谁是引导者,谁又是被引导者。但是对于对于父亲和桃花四叔来说,桃花四叔成功引诱了我爸爸,桃花四叔成为引导者,我爸爸成为被引导者。

 

你猜对了,我爸爸也开始研究种花了。这还不算完,我爸还开始研究种果树,拔掉庄稼开始种葡萄园,开始种柿子树,开始种李子树。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按照出生时规定的剧本走,哪怕是专业演员也不会严格按照剧本早已安排好的剧情,总有出乎意料的转折点,转折地和转折事件。

 

桃花四叔成了我爸爸的精神领袖,而且是不知不觉中影响甚至无形中操控了我爸爸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如果你认为我爸爸仅仅因为桃花四叔开始从种庄稼改为种花种果树,那就打错特错。我爸爸还花了大价钱从桃花四叔那里购买了一辆二手三蹦子车,这辆三蹦子车是烧油的,在我印象里,我爸根本没有骑过几次,而且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三千到四千块钱,根本没有发挥出哪怕四分之一的价值都没有,就被爸爸搁在院子柿子树种下一年又一年,接受风吹雨打,风吹日晒,从二手一直沦落到废铜烂铁,轻轻一碰,就会掉落一地的绣渣。

 

关于买这辆三蹦子车,我们全家反对,但是只有我爸矢志不渝的留下它。事实证明,凡是说能跟着别人挣钱的,非亲非故,真的需要智慧的头脑和独到的眼光。

 

为此,除了我爸爸,我们全家剩下的人都特别讨厌桃花四叔,是他让我爸爸从一个正常的庄稼人变成一个异想天开的赌徒。我们都知道板上钉钉的不会赢,但是我爸爸还是一意孤行,最后还是我妈妈给他擦的屁股。

 

没办法,一个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既然是代价,那肯定是沉重的,血淋淋的,而且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一个人有了生财之道,怎么会轻易传授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呢。这样的秘诀都没有传授给他自己的亲兄弟,更别提连邻居都算不上的人。

 

只可惜,当时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只有我爸爸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桃花不再来我家找我们姐两玩耍,我们和桃花更是见上一面都难,不知道怎么我们和桃花关系渐行渐远,再也不似从前。我依旧记得桃花说的以后谁要是在学校欺负你们,你们给我说,我给你们出气。有时候,友谊就是这么脆弱,经不住一丁点的风吹雨打,说夭折就能夭折,而且还很彻底。

 

桃花家的桃花越开越多,树干也来越粗,眼看着他家的树长出墙外,枝干伸到巷子过道。夏天的时候,新结的桃子嫩绿嫩绿的,看着非常惹人注目,但是我们从未偷偷摘过一个。

 

爸爸受桃花四叔熏陶,从桃花四叔手里买了好多葡萄枝干,全部剪成一柞长,留三四个还未冒出的幼芽,开始用农药泡上,秋天栽上,静等来年冬天发芽。

 

第二年,我爸爸在栽种葡萄苗的地里再也不种庄稼,麦子不种了,玉米也不种了,只有葡萄苗,那年家里颗粒无收,就眼瞅着等着葡萄长大结果。

 

我爸爸根本没有种植葡萄实战经验,想也不用想,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完全是靠摸索。爸爸开始买书,买大量的关于葡萄种植技术的书,但是买了根本没时间看。

 

不过我爸爸买的葡萄种植技术书,我都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甚至我还望着葡萄种植技术书里的插图--葡萄发呆,那一串串葡萄太好看了,有墨色的式的,有玛瑙式的,也有玉式的,颜色鲜艳耀眼,隔着书本仿佛都能尝到葡萄的美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葡萄,还是爱上了看葡萄种植技术的书,反正我觉得书里描绘的种植葡萄的美好愿景让我到现在印象深刻,终生难忘。我想,可能我爸爸当年之所以下定决心不计成本的耗费大代价种植葡萄园,估计也和这些书有很大关系。

 

父亲的宏大愿景还不止于此,他又马不停蹄的栽种花儿,各种各样的花儿,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些花儿开的过于灿烂,我还见到了全身洁白无暇的菊花,开成一缕缕的金丝菊,有的像爸爸的巴掌那样大的,有的像我的小拳头那样小,那些花儿像是长生不老一样,从初春一直开到深秋。深秋只有菊花盛开,不管是下多大的霜下多大的雾,菊花依旧傲然挺立。

 

我年纪小,没见过市面,更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我说不上来对这些花儿是爱还是恨,说不清是什么情感,只是父亲为了养育它们,已经有两年没有好好种庄稼了。

 

当然,我们也就吃不上饭了,只能吃用玉米磨成的黄面,再用黄面做成锅饼子和黄窝窝头,一吃就是三五年,为此我和妹妹特别不爱吃饭,毕竟馒头确实比黄玉米面好吃。

 

我爸妈为了哄我们姐妹吃饭,在吃饭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他们小时候吃不上饭怎么样,还有小时候经常吃黄窝窝头还有在红薯制作粉条时剩下的浆糊也是熬成稀粥。

 

我和妹妹虽然抗议,但抗议无效,毕竟但凡有一点点办法,也不会吃这个。

 

在我们日思夜盼葡萄园有好收成时,三年之后葡萄开始结果,结出的葡萄却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一点不酸甜,有的出现各种斑点,有的结出来的却烂的特别多,各种各样的问题,根本没法卖。

 

我爸爸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他推脱身体不舒服,死活不进那片果园,很不幸,将近三亩地的葡萄和柿子树的何去何从落在了我妈妈一个人身上。

 

我妈妈是一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天生劳碌命,干活不舍得歇一会儿,甚至连喝水都顾不上。我妈看着这一堆烂摊子,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的开启卖果树之旅。

 

我妈妈一边卖刨一边卖,在此过程,我爸爸从未说过一个不字,也从未一次主动帮我妈妈分担卖果树。我妈妈也从来没埋怨过我爸爸一次,在我印象里一句怨言也没有。可能在我爸爸开启种植果园时,我妈妈也预料过这样的结局,所以我妈妈非常坦然从然面对种植失败的后果。

 

那时,我妈不吃不喝,卖了整整一春天的葡萄树柿子树,十里八乡都知道了我妈妈这个坚强不屈不被困难打倒的女人。我知道我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妹妹上学读书,所以她心中一直有一口气,必须坚强起来,家里已经有一个人倒下,而自己再倒下家就散了。

 

桃花不再来找我们,也有可能是桃花四叔他们家的不让她来我家,反正我爸不再和桃花四叔见面聊天。

 

后来我爸爸开始养鸽子,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念头,本来也没指望养鸽子发家致富,但是养鸽子该置办的物件却是一样不拉。我爸爸买来好多鸽子笼,又是铁丝笼子,虽然崭新油亮,但是我认为这又是个赔钱的买卖。

 

当我妈知道我爸从集市上买回十几只鸽子养殖,我妈特别反对,尤其是养的鸽子拉出的屎粪会把院子弄的臭气熏天。我爸却不以为然,两人为此还大吵一架。

 

我和妹妹都是站在我妈妈这边,但是对主意大的父亲却又无可奈何。我知道爸爸又是想一出是一出,肯定还是我妈收拾烂摊子。

 

不过说真的,养鸽子除了铲屎,特别享受喂的过程,抓上一把粮食撒出去,就像洒下的是希望,是种子,是火苗,一群鸽子随之而来,翅膀发出风的呼啸声,纷纷落在地上开始啄食,时不时发出高兴悦耳的咕咕声。

 

不管爸爸怎么喂养,鸽子永远都是那么多,长大一批就卖一批,鸽子的栖息地也永远那么大。别看我家里喂养鸽子,但是我们一家人从未吃过鸽子蛋,更未吃过一只鸽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鸽子就成了我们家里的一道风景。尤其是夏季傍晚,我们坐在院子里吃饭,胆大的鸽子飞下来围绕在我们身边低头叨食。那一刻,我觉得鸽子似乎有了人情味,似乎人性化了,它们不再是动物,而是和我们一样体会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愁。

 

直到我家鸽子被一只野猫残害,导致鸽子死的死,伤的伤,咬死很多即将出窝会飞的鸽子,我爸爸一气之下把猫摔死了,但是那些鸽子惊魂未定,逃出去的再也没飞回来。

 

鸽子损失惨重,它们再也无法像开始那样无忧无虑的在这里生活,这里已经给他们留下阴影,它们不再放鸽子蛋,也不再繁殖,爸爸养鸽子的事业也随之搁浅。

 

我都不知道我家鸽子最后怎么消失了,更不知道我家鸽子哪一只是最后一只幸存者。

 

将近一年,天上飞的鸽子飞累了,停到哪儿歇息也不再停在我家屋檐上。这让我心里特别难过,难过了好久。我不是心疼粮食,而是心疼鸽子就这样被一只野猫祸害,而那些冤死的鸽子也并没有因为猫被我爸爸摔死而复活苏醒,更没有飞回我家里。

 

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喂养鸽子,习惯鸽子在我脚下跑来跑去,那时候我真的觉得那些鸽子胆子太大了,大到不怕人,不怕被人抓住卖掉宰掉吃掉。

 

鸽子津津有味的吃着它们自己的饭,我们津津有味的吃着我们的饭,井水不犯河水,那样和谐共处的画面再也无法弥补挽回。

 

有次,我见有一只胆大的鸽子飞到我家屋檐上,没多大会儿又飞到地上找吃的,我认为我家的鸽子回来了,它又找到它的老家了。为此,我非常高兴非常兴奋,屁颠屁颠的跑到粮食屋里从麦子袋中努力抠搜半天抠搜出一小把麦子,抠搜的时候还把那个粮食袋子扣出一个洞口,差点整袋麦子漏出来。

 

我刚发出一个抛洒的动作,那只鸽子就嗖的一下飞起来,飞到邻居屋檐上,发出咕咕的声音,身体的羽毛全都炸了起来,看上去气鼓鼓的,像是刚发好的馒头里的气泡,别提多滑稽。

 

我不死心,又从粮食屋里抠搜出一小把麦子,往地上一撒,像撒渔网似的抛洒出去,是的,我的私心蠢蠢欲动,我想让它在我家重新安家落户,重新给我们喂养它的机会。

 

我抛出去三小把麦子,也没把它引诱下来,它在邻居屋檐上跑来跑去,似乎在斟酌衡量利弊得失,似乎在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经过它的再三思考,它抵制了诱惑,还是没有当着我的面飞下来。

 

我爸没有看见刚才情形,就在屋子里问我在外面干什么,我说我在喂鸽子,撒了好几把麦子,它都不飞下来,可邪门了。我爸说,“它认家。”,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爸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说,“那是大三家的鸽子,不是咱家的。”我不相信,非常坚定地说:“那肯定是咱家的鸽子,之前桃花家都没养过鸽子,肯定是上次猫吓的飞到他家去了。”

 

自从我爸和鸽子建立亲密关系之后,我爸喂养鸽子都是散养。这点我爸特别好,别看他是主人,但是他从未让鸽子住在铁笼子里,除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时候,我爸爸一直都是让鸽子自由自在,想飞哪儿就飞哪儿,想停哪儿就停哪儿,用我爸的说别看鸽子是动物,它们认主,也认家,那些鸽子能分辨出哪些人对它们真好,哪些人对它们不安好心。

 

我说爸爸这肯定是咱们家吓跑的鸽子,咱们得想办法把它逮回来,不能便宜桃花家。我爸说,“算了,还是别吓到这些鸽子,好不容易它们在附近落家,就别再打扰它们的生活了,是不是咱们养的又有多大点事。

 

我讨厌我爸这样的说词,更讨厌我爸消极的态度,就算是鸽子在桃花家搭的窝,但是我相信那肯定是从我家飞走的鸽子。可是,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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