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005号囚衣》第五章：刑拘第四天（续）

      外面喧哗声响起，是保安在办理收押手续。这回进来的是个网逃，属于临时关押，等待外地警方过来接走。小伙子姓李，30出头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跟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东躲西藏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英飞顿生怜悯之心。

        “在老家犯的事？”英飞小声问他。

        小伙子有点敌意的打量着英飞，不肯说话。

        “不愿意说没关系的，不勉强。”英飞转过头去。

        “是的。”小伙子突然闷声回答。

        “事情大吗？”英飞故意望着窗外，免得小伙子有压力。

        “不好说。砍了人，现在就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小伙子盯着手上的拷子，愁容满面。

        “是不是被逮了反倒轻松很多？”英飞问。

        “还别说，真的是轻松很多，每天都过得心惊肉跳的，现在好了，安安心心的等他们来接我回去，还省了路费。”小伙子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

        有股异味直钻鼻子，英飞猜测这小伙子应该好多天没洗澡了。小伙子见英飞往鼻子上抬口罩，连忙知趣的挪到墙角蹲下。

        这年头，犯了事抬腿跑路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天眼”密布，而且又是大数据时代，根本无处躲藏。小伙子居然往深圳跑，显然也是慌不择路。英飞想告诉他，不到这号子里呆几天，你根本不知道深圳的治安有多好，偷电动车电池的都逮进来拘留了。

        晚饭后，保安又将英飞带到杨警官那。英飞心想这应该是找他做笔录。到杨警官办公室后，英飞发现车所长也在。

        英飞老老实实的面向执法记录仪坐下。但杨警官并没打开电脑，而是朝车所长努了努嘴：“认识吗？我们所长。”

        “知道。”英飞回答。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能扛得住不？”车所的眼睛扫视着英飞，从头到脚。

        “还行，这真得要感谢你们的照顾，特别是生活方面，给我开小灶。”英飞都有给所长鞠个躬的冲动。

        “这里面没有谁可以搞特殊，谁照顾你了，谁敢给你开小灶，你想多了吧。”车所长打断了英飞的话，冷冷的说。英飞立刻后悔了，觉得刚才的话有点多余。

        “找你聊聊天，没别的意思，你放松一点。”杨警官在一旁说道。

        “聊天啊，你大领导跟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聊的。”英飞感觉他们在开玩笑，瞥了一眼车所长。

        “为什么好好的警察不做了？”车所长目不转睛的盯着英飞。

        “聊这个干嘛？”英飞心里说，最不想聊的就是这个。

        “你就当我好奇。”车所有点不依不饶。

        “能给我支烟么？”英飞索性开始得寸进尺。

        “不可以。”

        “我烟瘾大，进这来没得抽，都想撞墙。”

        “没关系的，我们有头盔。”

        所长真逗，英飞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警察不做了，英飞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他曾经不只一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真要总结出一个答案，英飞觉得应该还是主观原因导致实在做不下去了。英飞当年从工作单位不辞而别，三年之后才回去办理离职手续。记得当时自己的哥哥提醒，不要辞职，反正继续做警察是不太现实了，不如申请单位辞退。按照公务员管理的一些规定，主动辞职就只能是裸辞，辞退还能多少拿点补偿金。

        做警察其实是非常辛苦的，特别是基层派出所的民警，基本上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就是晚上睡觉也不一定能睡安稳，随时有可能发案处警。

        但是他至今仍然非常留恋这个职业。

        老百姓对警察还是很尊重的，他们保一方平安，哪里有警察在，哪里就更有安全感。同时，很多人也对警察心存畏惧，同样是执法人员，他们不怕城管，不怕税务，但就是不敢招惹警察。原因在于，警察有枪，更要命的是，警察可以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

        英飞那些年在派出所办过一些案件，也有十多人被英飞送进监狱。让他记忆深刻的有一起案子，让他至今难以释怀。

        那天接到报案，在镇上一家舞厅里，丈夫被突然赶来的妻子砍了一刀，原因是丈夫在舞厅搂着别的女人跳舞。幸亏丈夫躲得快，只是右胳膊被刀划了一下，流了点血，也没什么大碍。英飞把两口子带到派出所，本来是可以当作家庭纠纷调处一下的，但是出于职业的敏感，英飞发现这事是完全可以以“故意杀人（未遂）”申请立案侦查的。

        英飞做警察的那个年代，地方财政比较困难，公安机关的经费很难得以保障，主要经费都来源于罚没收入，当时全国各地都差不多如此。

        英飞在请示派出所领导后，以“故意杀人”报请立案，将拿刀砍人的妻子刑事拘留。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在外地工作的孩子们得知母亲被拘，急冲冲的赶回家，四处托人做工作，希望能将母亲取保。

        在收到孩子们缴纳的2万元保证金后，英飞到局机关为其母亲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孩子们将母亲接回了家。

        一个月之后，英飞去两口子所在的工厂办事，得知两口子去外地亲戚家窜门，马上找工厂领导和他们的邻居做了相关笔录。

        按照规定，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审期间，办案单位需要随时传唤，如果外出需要向办案单位请假备案。做妻子的明显违反了这一规定。

        英飞真正要做的是没收他们2万元的保证金。

        两天之后，英飞到局机关办理了没收手续，准备当天下午就将一些文书送达。回派出所的路上，同事打电活告诉英飞，刚刚接到报案，两口子双双死在家里。英飞赶到现场的时候，法医已经完成鉴定。做妻子的先毒死了丈夫，然后自己服毒自尽。

        他们的孩子告诉英飞，跟派出所没关系，他们的母亲早晚会把父亲杀死。两人积怨很多年，做妻子的很早就失去理智。

        一份永远不能送达的法律文书。英飞为此很多年嘘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