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第十六期馨主题写作：礼物。

快到中秋节了，一轮皓月高悬夜空，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动路边院子里伸出来的树枝，飘下几片落叶。落叶便随风在地上打着旋，然后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追风远去。小县城的道路狭窄，但清扫得十分干净。居民区的小路上没有路灯，倒显得月色皎洁。行人稀少，更没有汽车的噪音，在乳白色的月光下颇有几分清幽，类似北京的胡同。

欣欣跟在妈妈身后，慢腾腾地走着。妈妈不时回头喊她：“欣欣，你走快点，再晚，王老师就休息了。”

欣欣撅着嘴，不情愿地赶了两步。她埋怨着妈妈：“妈妈，现在谁送礼还送这种廉价的饮料？张苗苗的爸爸直接给老师转账的。”

王艳梅搬着两箱优酸乳，因为太重，不得不挺起肚子支撑些重量。听见女儿这么说，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女儿，幽幽地说：“咱不跟别人比，心意到了就行，老师会理解的。”

欣欣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妈妈是清洁工，去年，爸爸患病离世，留给她们母女三人的只有一屁股债。王艳梅独自一人抚养着欣欣和姐姐，还要还债，生活已经是捉襟见肘，哪里有多余的钱给老师送礼？

可是，自从九月份欣欣升入三年级，这个新任班主任王老师，和以前的老师不一样。前段时间教师节，在王老师的暗示下，同学们争先恐后给老师送礼，有的送卡，有的送红包，还有的送金银首饰。欣欣没有带礼物，她就用妈妈给她的午饭钱，在校门口买了一支玫瑰花。当她兴高采烈跑到讲台上送给老师的时候，老师用两根指头捏着那朵玫瑰花，仿佛捏着一个很脏东西，嘴里发出“啧啧啧啧”的声音，当着欣欣和全班同学的面，直接把玫瑰花扔进讲台下面的垃圾桶。

欣欣眼看着自己的午饭钱，就这样被无情地扔进垃圾桶，眼泪都掉下来了。她知道王老师不喜欢玫瑰花，喜欢钱。

中秋节来临，王老师昨天在班上提醒同学们：“你们过节，老师也要过节。”然后走到张苗苗的座位上，极其温柔地抚摸着张苗苗的头，向全班同学宣布：“从今天开始，张苗苗同学担任我们班纪律委员。”

教室里顿时一阵嘘声。坐在最后面的钱程大笑起来：“哈哈哈，那我也可以当纪律委员啦！”

王老师脸色一沉，“钱程，出去！教室外面站着！”

“出去就出去。”钱程满不在乎，反正站在教室外面那是家常便饭。

钱程出去了，教室里却没有安静下来，同学们还在小声议论。

现在的孩子不比以前，把老师的话当权威，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思考能力，特别是少数思维活跃的同学，经常会质疑老师。

坐在张苗苗旁边的欣欣眼睛睁得老大，歪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张苗苗，被王老师一顿臭骂：“吴欣欣，坐好了，你看什么看？”

欣欣赶紧坐正，心里却一百个不服气，上个礼拜，数学老师还对她说：“吴欣欣，你要帮助张苗苗，大家一起进步。”王老师把她和张苗苗排在一起，不也是让她帮助张苗苗吗？怎么突然间张苗苗就成了好学生了？关键是凭什么张苗苗当纪律委员？她都没有好好遵守过纪律好不好？

王老师看了看吴欣欣，有点心虚。吴欣欣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学习好。可是他们家太穷太抠门，所有学生，只有吴欣欣等少数几个学生的家长没给她送过礼。

她接管这个班刚一个星期，张苗苗的爸爸提了两瓶茅台到她家，说苗苗这孩子反应慢，请老师多照顾。看在两瓶茅台的份上，她第二天就安排吴欣欣和张苗苗坐在一起，让吴欣欣帮助她。说实话，如果不是张苗苗她爸爸昨天又直接面对面转账，王老师真的不愿意管她。张苗苗笨，不是一般的笨。王老师都怀疑她智商有问题，即便不是弱智，也接近弱智线。但人家下了血本，两万块啊！如果不好好照顾张苗苗，她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违心地说张苗苗表现好，她脸皮再厚也觉得发烧。关键是王老师也知道，现在八九岁的孩子啥都懂，他们可不会完全相信老师。尤其是吴欣欣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王老师觉得吴欣欣能看穿她的心。

下课了，吴欣欣悄悄问张苗苗：“是不是你爸爸给王老师送礼了？”

张苗苗一脸得意，“是啊，我爸爸说啥也不用买，给老师转账最实惠。”

吴欣欣既羡慕又鄙视。羡慕张苗苗的爸爸有钱，鄙视张苗苗笨，老师让她帮张苗苗，怎么帮？她啥也不会，只好把作业给她抄。不过，每次抄完作业，张苗苗都会给她一块费列罗巧克力，吴欣欣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巧克力。她舍不得自己吃，拿回家和姐姐分享。

回到家，吴欣欣央求妈妈，一定要给老师送礼，否则，老师一点也不喜欢她。王艳梅抚摸着女儿的小脸，心疼孩子被老师同学看不起，却也实在无能为力。她很为难，她们母女还挣扎在温饱线上，可是孩子的事儿也是大事儿啊，她每天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两个女儿将来能出人头地吗？王艳梅最后咬咬牙，从生活费中拿出100元，在家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两箱优酸乳，带着欣欣给王老师送礼。

县城不大，王老师家这条路，是王艳梅负责的卫生区。王艳梅每天早晨都能看到王老师去上班的身影，开家长会的时候王艳梅认识并记住了她，当然王老师是不会认真看这个清洁工的，天色麻麻亮，也看不清楚。更没有把扫马路的这个清洁工，和她的学生家长联系起来。

走到王老师家门口，那是一个小四合院，深红色的大铁门紧闭着，门楣上方有几个瓷砖拼成的黄色大字：幸福之家。看着人家豪华的宅院，想想她们母女租住的蜗居，王艳梅有点自惭形秽。硬着头皮走到门口，王艳梅想敲门，却腾不出手，回头叫欣欣，却发现欣欣已不知去向。她正四处寻找女儿，大铁门上的小门突然开了，王艳梅赶紧闪在一边。

王老师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出来，她听见王老师客气地说：“蕾蕾妈妈，你放心，蕾蕾的学习没有问题，这孩子是个好苗子。”那个女人连声道谢。

等那个女人走远了，王老师突然对着女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啊呸，两箱牛奶，就想让女儿得到特殊照顾？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王艳梅心里“咯噔”一下，她看看怀里的优酸乳，情急之下，灵机一动，把纸箱放在地上，顺势坐在上面，低着头装作休息。

王老师转过身来，才看到门边上坐着一个人，月光下看不清脸。她走回门口，盯着王艳梅看了几秒钟，王艳梅把头埋得更低了，她生恐王老师认出她。其实是她想多了，一次家长会，王老师根本就不可能记住她。等王老师确定门口的人可能只是休息，没什么恶意，才走进门，回手“砰”的一声把小门关上了。

王艳梅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看着地上的两箱优酸乳，觉得欣欣说得对，人家根本看不上这廉价的礼物，别自找没趣了。她吃力地搬上两个箱子，赶紧去超市退货，她的孩子喝不起这样高档的饮料。

吴欣欣躲在胡同口的树荫下，她实在怕王老师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把妈妈的礼物从家里扔出来。所以，她看到妈妈要敲门的时候，悄悄躲开了。等妈妈抱着饮料回来，吴欣欣才沮丧地说：“我说不让你送这么廉价的礼物，你不听，是不是被赶出来了？”

欣欣看到妈妈笑了，“赶出来？妈妈就没进去！不送了。只要你好好学习，我就不信了，不送礼她还能把你咋地？”

欣欣落寞地说：“还能咋地？就是不喜欢我呗，让学习那么差、一点也不遵守纪律的张苗苗当纪律委员。妈妈，你说可笑不？”

“有钱能使鬼推磨。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钱。以后咱再也不送礼了，也省得被人家看扁。但只要你学习好，她就不能欺负你。”

黑暗中，吴欣欣点点头，“妈妈，我帮你搬一箱吧。”

第二天，吴欣欣看到王老师，还很不自在，她觉得王老师肯定看见她和妈妈搬的饮料了。不过几天后，吴欣欣就忘记这事儿。妈妈说，好好学习就行。

钱程回到家，跟妈妈抱怨：“妈妈，我不喜欢现在这个老师，我想换个班。”

钱程妈妈张文丽问：“咋了？又被罚站了？怎么没请家长呢？”儿子调皮，张文丽没少被请到学校去。不过，虽然儿子调皮，学习的事儿却从来不让她操心，所以她也不限制儿子。男孩子嘛，要那么乖干嘛，培养成一个书呆子，还不如让他调皮捣蛋。大不了多去几趟学校，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她都不在乎，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责备儿子。

“罚站就罚站，可是她没道理。”钱程一脸不在乎。

“为啥？”

“她今天让我们班那个傻子当纪律委员。”

张文丽知道他说的傻子是张苗苗，儿子曾多次跟她说，妈妈，你说，这世界上还有那么笨的人？笨得像猪，比猪还肥。张文丽警告儿子不许侮辱同学，钱程满不在乎，侮辱她？妈妈，你要是见过她，你就觉得我是侮辱了猪。王老师竟然让这个孩子当班干部，那儿子是不服气。

“为什么让她当？”张文丽问。

“还能为什么？她爸爸送礼了呗。”钱程双手比划着，“张苗苗说，她爸爸直接给王老师转账。”

张文丽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儿子前几天回来说，王老师在课堂上讲，中秋节了，老师也要过节，看哪个同学能把你们的月饼分给老师一点？儿子还一本正经地说：“妈妈，咱家的月饼是不是吃不完？要不要给王老师分一点？”

孩子是天真的，家长却不能天真。张文丽明白王老师的意思，但她不想送礼。如果靠送礼给孩子买前程，那真的是钱程了。再说，她对这个王老师的人品产生了怀疑，这样的老师也配为人师表？孩子才上小学，在学校都耳濡目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不是玷污孩子纯洁的心灵，损害祖国的花朵吗？

张文丽在县政府物价局上班，工资不高，又是个清水衙门，她没钱也不屑于给老师送礼。说实话，她不反对别的家长送礼，你愿意送就送呗。她相信孩子的前途和送不送礼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愿意助长这种不正之风。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无法阻止这种社会现象，只能做到洁身自好。然而，王老师这恶劣的行径不但影响到她儿子的成长，也激发了她心中的正义感，这个班主任，她不配当老师。张文丽想着，不出意外，儿子还要跟她三年，那给儿子的心灵造成多大的创伤啊，再说，这样的人混进教师队伍，得毁了多少孩子！她义愤填膺，这事儿不能坐视不理。

怎么才能制止老师的这种行为？张文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举报？只凭孩子的几句话，那一点儿也不靠谱，弄不好把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得罪所有家长就不划算了。再说，万一学校为了面子，保护老师，举报弄不成事儿，儿子怎么上学。

但是，王老师这种行径已经超越了她对老师这个职业的认知底线，她必须得管。张文丽思来想去，还是得联合几个家长，找志同道合的人。

无巧不成书。周末，张文丽去接儿子。领着儿子往回走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一对母女的对话。

“欣欣，老师最近再骂你没？”母亲问。

“没有。”女孩回答。感觉情绪不高。

“欣欣，你别怪妈妈。咱也别跟苗苗比，她爸爸是大老板，你妈妈是个清洁工，妈妈实在没钱给老师送礼。”

女孩没有说话。张文丽回头，看见女孩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脸沮丧。她停住脚步，等着她们，“欣欣妈妈，我能跟你聊聊吗？”

王艳梅转头看着她：“您是？”

“我叫张文丽，是钱程的妈妈，”说着，把儿子拉倒跟前，又看着吴欣欣，“你是吴欣欣吧，钱程跟我说过你，聪明，学习好。”

吴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

张文丽拉住王艳梅从孩子学习成绩开始，聊到给老师送礼，起初王艳梅吞吞吐吐，不想说。张文丽开诚布公，说了自己的想法，王艳梅便把自己送礼的经过说给她听。

张文丽从王艳梅那里知道了，给王老师送礼，是真实存在的，也证实儿子的话：张苗苗的爸爸给王老师转账。

最后，张文丽跟王艳梅说：“如果我实名举报她，需要的时候，您能作证吗？”

王艳梅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个戴着眼镜文文弱弱的女人，竟然敢举报老师，难道不怕老师报复孩子吗？王艳梅摇摇头。张文丽知道到她的顾虑，她解释道：“放心，我一定要让这样的人受到惩罚！”

王艳梅还是心存顾虑，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她来说，生命如同蝼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捏死她们，更何况是女儿的老师。

“你不需要做什么，就是如果有人来调查的时候，你实话实说就可以了，不会影响你什么。”张文丽又解释道。

王艳梅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方面佩服张文丽的勇气，一方面担心女儿会被老师报复。最终算是答应了张文丽。

但在机关工作多年的张文丽知道，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引起教育局的重视，不能把王老师调离教师岗位。因为学生家长给老师送礼这事儿，是普遍现象，一般涉及金额不多，教育局和检察部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情社会嘛，哪能完全不讲人情？再说，给老师送一箱牛奶，两瓶酒，那只能算人情往来好不好？上纲上线恐怕有点小题大做。

但是，张文丽更清楚，王老师这样的人，混进教师队伍，那害的可不只是一两个孩子。必须想办法一击而中，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怎样才能让王老师的行径大白天下呢？张文丽等待时机。

中秋节之后，接着是国庆节，她还会索贿吗？也许没那么贪心吧？毕竟刚过了中秋节，该送礼的都已经送过了，羊毛也不能使劲薅啊。但张文丽还是想试一下，她在儿子的书包里悄悄放一个录音笔，本来想一直开着，又怕时间和容量不够，于是改变了注意，对儿子说：“程程，给你一直录音笔，王老师上课的时候，如果你不想听，就打开它，回来和妈妈一起听。”

钱程不知道妈妈的意思，还十分兴奋地问妈妈怎么打开，怎么关闭。

张文丽教会儿子使用录音笔，又叮嘱儿子：“千万不要让同学看见，更别让老师看见，你这是违反纪律的，妈妈和你一起作弊，可别穿帮了！”

“放心吧妈妈，我放在书包里，不让任何人看见。”钱程为妈妈的这个想法兴奋不已。

连续几天，张文丽回来和儿子认真听录音，除了上课的时候，重点提问张苗苗等几个学生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张文丽记住了这几个学生的名字，也记住了这几个学生的家长。

张文丽继续让儿子录音。终于，在国庆节放假前一天，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张文丽从录音笔里找到关键词：“国庆节了，回去问问你们的爸爸妈妈，有没有礼物送给老师啊？”

张文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明目张胆的索贿，枉为人师，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个月后，有人向教育局举报，王老师向学生家长收贿索贿。县教育局经过核实查证，做出开除王老师教师队伍、任何学校永远不得录用的决定。

消息传出，很多家长觉得大快人心，也有家长觉得好不容易养熟的老师，可惜了，换个老师，还得从头再养。

王艳梅开心地笑了，欣欣再也不用担心被老师看不起来，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也终于不再为送礼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