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21凌晨四点，妈妈的电话打来，“你奶奶病重得厉害，你们回来吧”，当我们都赶回去后，死神悄然离开了。2024年4月15日晚，奶奶走了，这一次我们没能赶走死神。时隔一年的那种悲痛再次袭来。虽然已有一年时间的心里准备，它也预演了，但到来时仍让我难受不已。上一次在飞机上颠簸的我泪流满面，而这一次我在深夜的机场里一个人无法抑制的感到恐惧、脆弱、无力，悲恸的情绪占据全身。

       奶奶终年八十三岁，她衰老的过程跟我们成长的过程并不成正比，她一生另一半离开得太早，大半生都是一个人孤独地活过来的，膝下儿女养大了的也只有爸爸和姑姑两个，我们这些个孙子孙女，虽长大成人却无成家且育有下一代的，以至于直至最后时刻她也未曾体验过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她年轻时候是个要强且善良的女人，干的活不比男人少也不比男人差，用勤劳的双手辅助着这个大家庭。没有哪个小孩是不依赖她的，我们这些被她一手带大的、邻居家那些受过她照顾保护的无不感念她的好，珍藏的好吃的零食、亲手制作的饭菜、不厌其烦的哄着。但倔强的她同时总是精心地维持着她的自尊心，别人一分的给予，她要三分地回馈。见不得亏欠别人，宁愿苦自己。我总是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些，作为家里的长孙女，爱与责任都是相应增加些的，所以我每每总是自豪地说孙子辈里她该是最爱我的，从小时候的无微不至照顾到成长远离后的牵挂我应该都是享受最多的。因此在她生病直至昏迷的时候，我也极尽地想分摊些，想好好守着她，想给她些好的一切。

       她的身体是在2019年摔倒后垮掉的，在这之前，我从未真切感受到过她的衰老、孤独、无助以及害怕。摔了一跤后的她再也无法灵活自如地行走了，曾经还可以爬坡上坎劳作，洗衣做饭打扫也不在话下。要强的人一旦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她的精神支撑也逐渐瓦解了。爷爷去世后的很多年里她都用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撑着自己用力地活，有对儿女、对孙子的期望，也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爸爸和姑姑是能干的 ，活得不比任何人差，并在有限地条件下很优秀地养育了下一代，让我们都成功地上完大学、读到硕士、博士。所以邻居们逢遇上奶奶就说这个老人家好福气，将来要享不得了的福啊。但时间总是会流逝、人也会衰老离去，那些福气却还没有到来。有太多遗憾，我不知道在最后的弥留时刻，她的内心做了哪些挣扎，是为生命博最后胜利还是仅为了等待见四散的家人最后一眼。我不愿去想，也无法去弥补遗憾，心里一度地想陪她说说话，聆听她的孤独；想带她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想带她去我们的新房子生活；想给她见证新时代新生活的美好。但苍白无力的想象被残酷的现实包围。

       这几年里垮掉的身体让她变得更谨小慎微了，她长时间地不与我爸妈讲话，累积的言语总是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一股脑儿倒出，但长时间地没在一起相处，我开始对她的絮叨漫不经心，不那么情愿地去参与，更偶尔地逃避。她的话好似变成了废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无聊的琐事，再没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世界与她一起消解漫漫岁月的孤寂。垮掉的身体也让她变得敏感脆弱，会固执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旁人的意见，时不时爆发着自己的情绪，生气、愤怒、渴望关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会在不顺心的时候视同仇敌。许多的特殊日子大家都要小心翼翼维持着她的情绪。最贴心的姑姑总是告诉我们她现在就如同孩子般：任性、倔强、逆反，所以最好的方式就由着她、理解她、包容她。

       现在她的生命就这样消亡，我无法回忆起她一生的时时刻刻，但很多片段经不起回忆就浮现在眼前：当我很小时候趴在爷爷床边她在劳作的时刻；当我们总是睡懒觉睡到临近中午她仍会第一时间给我们准备早餐的时刻；当我们上学工作回家与离家时对我们期盼和不舍的时刻；当她一遍一遍重复十几岁就嫁给爷爷的时刻……这些记忆成了她仍存活在这个世界的印迹。

       这一次赶回家的路途很折腾，我脑海中屏蔽了其他信息，在机场放肆大哭了很久。尽管我很坚定的相信人从降生之时就伴随着有死亡到来的这一天，但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给了她那么苦难的人生，刚结束劳作之苦，就迎来了病痛的折磨，精神的溃败，最后伴随着决绝的方式离去。命运好似在说，休与我论不公。天空阴沉地厉害，雨下个不停，在飞机上飘荡起这些思绪，当到达高空时，我只能在心里默念：愿天堂没有苦难，愿奶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