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舜成叫过胡二乱子问:“刘维前呢?”
“还关在大队部的储藏室呢。”
“带我去看看。”
储藏室门前,两个民兵坐在凉床上侃天说地。
“人呢?”胡二乱老远便嚷嚷道:“要是人不在了,你们俩可就要倒霉了。”他连说带笑,其实人能跑哪儿去。只不过是说笑提精神。
“书记啊,人已关大半了,”一个民兵说:“是不是……”
“你俩撤了吧,”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刘舜成便说道:“让他们也回家,把门打开。”
“门也没锁,”另一个民兵走到门前,拉开栓子,推开门:“回去、回去!书记让你们回去。”
说话之间,几个人走进屋里,屋里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有一盏大马灯挂在梁底横木上。
马灯罩好久没有擦拭了,因而透出的光有点昏暗,但是蹲在墙角的人的大概窘相还能看得个究竟。
刘维前秃头闪着光,脸面黑瘦,眼眶深陷,两眼无神。一听说要放他们回去,一手撑墙,仿佛很是吃力的样子,勉强站起身,还晃了两晃:“我的乖乖,腿麻了!”
“腿麻啦?”
刘舜成挖苦道:“还是赌桌上舒服,腰不酸、腿不麻。”
“嘿嘿,”刘维前尴尬地笑了笑:“那是没法比的!”
“哎,老哥,”刘舜成有此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吃饭不行,我不相信不赌还能不行吗!”
“嘿嘿,”刘维前伛偻着腰,走到刘舜成近前:“老弟哟,哥不把难题给你,就是我们现在走了,保证还是随叫随到。”
“我就是这个意思,”刘舜成没好声气地说:“按照以往惯例,明天准备挂牌子吧!今晚先回去,不然蚊子非吃了你们不可!”
“我就知道你书记不会让你老哥喂蚊子的,呵呵!”
“唉,老哥啊,别跟我嘻皮笑脸,在公社领导面前,我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另外俩个人就不像刘维前了。他们听说要挂牌游大队,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唯有这刘维前油条了,便也无所谓。
出了大队部,刘舜成与那俩个耷头耷脑的人沿路往西,其他人沿路往东。过了同花河上的石板桥,胡二乱子向南,他家在小前庄。
刘维前向北走,一个人咳咳声地伛偻着腰,还不时站下来清清嗓子。一个影子忽地从旁边大柳树下闪出,吓了刘维前一跳。
“小舅子,回来啦!”
“你他妈冒失鬼,吓我一跳,”刘维前喝骂道:“这辈子,看样改不掉冒冒失失的本性了。”
“我在这里专门等你老舅的,”李前进解释道:“是你专心走路,没注意罢了。”
“照你这一说,是你舅没带眼了?”
刘维前没好气地看着他。
“哎、哎,不是不是,”李前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连忙小心地陪不是。
刘维前也懒得再理他,背着双手,径直往前走。
李前进跟屁虫似地紧跟着他:“老舅啊,刘舜成真不是人!”
刘维前一听,停住脚步:“我说李前进,我说过你多少次了,闲时静思己过,背后莫议人非,你怎就不听话的呢?不要与人有一点矛盾,便天天打人注意,刘舜成哪点不好?我不比你清楚?”
“好、好,人家全好,”李前进有点愤恨地说:“就你外甥我不好,一天到晚胳膊时往外拐。算了,我也不说了。”
李前进这一招还真管用,刘维前面对着他问:“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呢!不过是想告诉你老,这次批斗会本来可以免去的,可是为了在朱书记面前表功。刘舜成手拍胸口,这次要以你为活典型,扭转本大队一些歪风邪气。”
“我,”刘维前惊讶道:“这么有用!再说,刘舜成的为人,我多少还是了解的,他没有这种心眼。”
“嗨,信不信由你,人常说,对面看人心不透,你对他才了解多少?”
刘维前闻言无语。
李前进接着条分缕析:“他是大队支书,他的意见,公社最看重,要是他用其它方法处理这件事,公社能不同意。本来我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适宜用斗争的方式。可他为了邀功,并不附和我的建议。”
刘维前的沉默无语,使李前进感觉到有机可趁:“老舅啊,外甥再不好,即便是有这种那样的缺点,但是关起门来,我们还是一家子。可他刘舜成呢,嘴上一大门,心里却要把你当踮脚石。这次我算看透了。”
“也不至于此,我也不是杀人放火,偷鸡摸狗,就赌赌钱,挂牌游大队也无所谓。”刘维前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内心深处却被李前进的话激起了层层涟漪。
李前进也难怪人称老狐狸,搬弄是非,到处煽风点火的本领让人防不胜防。他见刘维前差不多了,便把心思又转到朱贵真身上去了。
对于女人,老狐狸其实也没有一个衡量标准。只要稍有一点姿色,他便会对在眼前的女人想入非非。他也很有手段,加上自己是大队会计的身份,有些软气的女人在僻静处便被他上了手。他就像一只发情的公狗,一天到晚在庄里庄外逡巡着。
除了玩女人,其他工作对他来说都是次要的。不过,你外人那里能看出来。
这不是吗,朱书记要他做的事,三天过去了,还没完成,并不是他不想去做。
他已经把这件事不得不做的责任,在他人面前,尤其是在几个要被游行的几个人面前,推得一干二净,这事是刘舜成的主张,自己被迫执行。言外之意,你们要怪,就怪刘舜成去吧!
如果不是要想方设法把朱贵真也拉进去陪斗,那么这场批斗会早就进行完毕了。
他本来也准备早几天结束,只不过因白玫瑰张云秀讲给他的花边新闻给绊住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自从玉米地过后,他对朱贵真更加上心了,动不动不由自主地转到前庄,就想看到朱贵真一眼,然后对着那天装束的朱贵真进行意淫。
你说这人怪不怪。
当然,他的这一不寻常,是逃不过张云秀的眼睛的,这个与他也有不清不白关系的女人外号白玫瑰,男人在县煤炭公司工作。在那个一切都按计划供应的年代,这个工作单位可是肥得流油的部门。
男人在刘寨名声不坏,为大队挣过不少指标。俗话说得好,老虎肘子往里拐。他在煤炭公司当领导,刘寨大队讨过不少巧处。
因此,大队生产队也没少照顾他的家里。张云秀总是在事情最轻最简单的专业线上,一年到底,总是满勤。虽然也有人私底下讲她缺过工,可是公开场会却没人拿出证据说事。全大队就他家整天不是米就是面,也从来没有断炊过。
饭饱思淫欲,白玫瑰难免不去乱想。男人有征服欲,而女人也不次位。因为曾经与李前进有个一腿,所以当李前进得垅望蜀时,难免不因难受而生醋意。人是个奇怪的东西,他对某东西不在乎,但是被他不在乎的东西因旁人而轻视她时,她又心里酸酸的难受。
第二天,李前进又从门前过,她先是在门里大声咳一声,李前进一掉头,她便说话了。
“哟,这不是李大会计么?”
“呵呵,”李前进心有鬼胎,所以当他听到阴腔慢调的声音时,便略显窘迫:“吃过早饭了?”
“还有两顿没吃呢!”张云秀乜斜了他一眼:“鬼鬼崇崇干什么?”
“谁鬼鬼崇崇的了?”李前本已走过一步的身子折回来,走进过道。
“想做贼啊?”
白玫瑰话中有话。
“想,”李前进嘻皮笑脸:“想做贼偷你。”说完就要对张云秀动手动脚。
张云秀一巴掌打过他那张不老实的手:“人家说的是正经事。”
“你也有正经事?”
李前进夸张地瞪大眼睛。
“前天晚上,在后屋基坂上就干起来了。”
李前进一听这话有来头,便有了些认真来:“谁对谁?”
白玫瑰站在门空,把头伸到外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时,才回头说:“朱贵真与二坏子。”
“谁?”
李前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吃惊地问。
“二坏子把朱贵真抵在墙上,”张云秀欲言又止,编故事也要动脑筋的,她在脑中极力想词汇,无奈书念太少,想不出下文来。
“我不相信,”李前进这句话是假的,他是宁愿相信的,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想让张云秀说得更具体详细些。
“我也难已启齿,反正就是那回事,后来你猜怎么着?”
“你这个人吧,我那晓得!”
“二坏子把一包东西给朱贵真,我原先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后来就听说把棒皮与棒穰子埋掉,别让人看见,我才明白那一定是玉米棒子。”
“这个二坏子,”李前进一听讲玉米棒子,他就完全相信了。他相信张云秀讲的一切,确信无疑。
张云秀那里知道老狐狸的悲惨下场呢。并且,她对自己讲的这个故事也疑三惑四。因为根本没有这回事,所以她自己也认定二坏子把朱贵真抵在墙上刮风下雨根本胡说八道。
李前进把所有事情前后一联想,这下子是完全顺了。好你个二坏子,怪不道在会上那样维护朱贵真,原来被朱贵真勾引了。
“你估计,那些东西会埋在那里呢?”
“乖乖,一包玉米棒就能换到,”张云秀自言自语,仿佛对自己的编造又确信且回味无穷。
“我问你呢?”
“什么?”
“那些东西会埋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干嘛,”张云秀刚住口,接着又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她知道什么呢,她想起了那个早会,也才知道李前进的心思。
不过,她看没看见被埋的东西呢?下章就见分晓。
真正是:来自假人言也可畏,去就真积毁定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