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喝茶,已记不清了。
喝茶是父亲的一大爱好。
夏季的傍晚,刚扫过的院子还留着扫帚细细的扫痕,余晖从枣树梢斜过来,光影里还萦绕着暑天的燠热。小小的茶桌,几只小板登,粗瓷的茶壶茶碗,浓黄的茶汤闪着亮光,放暑假的父亲,坐在光影之中,那只狸花母猫卧在脚边,有时,还会有一两只小猫,母亲做着针线,祖母在厨房忙活,我们姐仨有的看书,有的玩耍。刚搬到新居不久,新的生活充满了祥和欢乐。
童年的记忆,最美好的情景,像一幅画,不,就是一幅极美的画,可惜,我笨拙的双手不会调配丹青,调遣不了线条,把握不了光影,只能向回忆中寻找岁月剪影。
就在这样的陪伴中,我今天一口,明天一碗,后来,干脆和父亲对坐,父女俩喝着茶,聊聊天,说说功课。不知从何时起,到了傍晚,我就自动安桌布盏,成了父亲的茶童和茶友。
贫穷的日子里喝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父亲是吃工资的人,似乎就有了喝茶的身份资格,虽然我们家和乡亲们一样穷甚至因为没有劳力挣工分而更穷。人们对读书人有一种骨子里的尊重,从门口走过,都热情而诚恳地打着招呼,小时候的我,心里有着微微的傲骄。
得益于父亲的培养,我十五岁考上中师(小中专),按现在的高考形势,有同学对比过,说我们这批人简直是天才,清华北大的料,可惜生早了几年。十八岁参加工作,也端上了铁饭碗。乡亲们就更羡慕了,至于没几年功夫,农村飞速发展,乡村教师经常发不下工资,人们不再眼热,这是后话,我也不甘扎根农村,选择继续深造,辛苦是辛苦,可边工作边进修,减轻了家庭的负担,使得小妹能够接受真正的高等教育,也算是一件好事。
年龄小,工作压力大;时间少,自学全靠业余。喝茶也就由陪父亲喝变成了提神的口粮茶,开始是困了才沏杯淡茶,慢慢地变成了固定时间沏茶,再后来就无茶不欢,以茶代水了。
过了许多年,同事笑着对我说:"你刚来的时候,人们都好奇,这么个小女子,茶瘾蛮大的,整天捧着个茶杯,还泡得那么酽。"他们那里知道,我的茶龄得从幼年算起,工作年限就是我独立买茶的历史,是喝茶的老资格了。
喝茶的人喜欢茶具。外出开会间隙,看上一套紫砂壶,莲蓬形状,二十多块钱,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多块!往外掏钱时心疼得哆嗦,一个月的菜钱没了。回家来,郑重其事地烧水泡茶,茶香四溢,父女相对,细品茶汤,喝茶有了仪式感,和以往的解渴不大一样了。
喝廉价茉莉花茶惯了,浓浓的花香,酽酽的茶汤,似乎最好喝最提神的就是它了。后来接触别的品种,无论贵贱,不分茶类,相当长时间不习惯,就好像山珍海味再好,也顶不了稀饭馒头一样,长期单调的味道让味蕾失去了比较辨别的能力,也是一件让人感慨的事情。多少事,也是因为见识的局限,就以为遇见的就是最好的,而与真正的好东西擦肩而过!
喝茶各人有各人的体验。父亲有几句说的特好:"名茶也不一定人人喜欢。但好茶就是好茶,不因为你不喜欢就不是好茶了。"
"不要老喝一种茶,老是沉迷在一种茶的味道里,口感会越来越挑剔,茶的滋味就满足不了你。不同品种有不同的特点,适当换换品种,体会茶的差异,再回头喝最喜欢的,你才能品到这种茶的真味来。"
他老人家还说过:"品茶如识人,好茶不一定能喝出有多好来。但孬茶,一定能喝出孬来。”随着阅历增加,发现这些话为至理。
又是一年暑假,看翠色的龙井在玻璃壶里浮动,淡黄的茶汤透着诱人的清新,独自闻着茶香,分出第一盏,轻轻地倒入茶池。父亲去年作古,新茶上市,再父女相对,品茶聊天也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