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哥说咖啡馆大年三十晚上人比平常多,一晚上可以冲一千五百业绩。
咖啡馆一间,不问出生,不问过往,买一杯咖啡,想坐多久悉听尊便。
每天下午两点,开门,收桌,洗杯,制冰。在光影斑驳略微发烫的桌边耐心的等待客人,这就是咖啡厅“一天”的开始。小黄会迟一些到,不过阿尔法一定很准时,毕竟作为店宠的它就住在店里。我照例是会晚来的,或是迟一个小时,或是干脆等到天黑,反正,我会跳过店里冗长无聊的准备时间,尽量在座位半满,客人两三的时候抵达。设备不多也不重,墙角架好即可开拍。这样,镜头里总是有忙着端水、清洗的小黄和一边聊着一边不紧不慢取豆萃取的樊哥。客人嘛,什么人都有。单亲妈妈,健身教练,大学生,情侣……更多的是难以在几十分钟的留驻中区分的普通人,不过就他们高谈阔论和抽烟喝酒(咖啡)的劲儿,我爸肯定要把他们归入“不三不四”之类。
默认的,我和小黄在工作间隙都可以要求喝点什么——作为在咖啡馆陪着老板的福利。我点了一杯“2014”,有趣的名字,简单的做法,奇妙的口味:八块混合咖啡的“咖啡冰”倒入高杯中,兑入牛奶和咖啡利口酒,略加搅拌,待乳白色的牛乳与焦褐的利口酒混匀即可饮用。点上一根烟,在沙发里坐牢实,要不是身边的机子提醒着我这是拍摄,我简直要比主人还客人了。
我记事起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至于不三不四的人在哪里出现,我爸总结的是“KTV,酒吧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所谓“乱七八糟”,最重要的要素有这么几个:夜晚、年轻人和烟酒。这样说来,咖啡厅多少也属于那种“乱七八糟”之流吧。毕竟,咖啡馆的生意火热多在夜晚,进来的难得有老人(也许靠近苏联的地方会不同?),可以抽烟,也有含酒精的饮料。
“乱七八糟”之意可拆开解释,首先要环境脏乱差,一看就有性命之虞。紧接着要有不少人聚集着抽烟喝酒,让你“摊上事儿”的概率成倍增长;最后一定不能和你认知的环境相似——不然,符合上述条件的餐厅、广场、烧烤摊乃至私家海了去了,那可就误伤了。
细细想来,我也曾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跟着他们差点犯错;但有趣的是,这些人都不是在“乱七八糟”的地方认识的。W,伙同我去网吧,在军事夏令营里认识的。C,整小团体孤立别人,和多名女生暧昧不清,谣传他人过往,被分配到一个班认识的。Y,霸凌过我,被分配到一个班。怪了,谈起“乱七八糟”,我这有的确是调酒师、咖啡师、学霸、朋友和他们长长短短的故事。
从我家里到咖啡馆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前天往上走的时候已接近零点。我向来是怕人不怕黑——疫情时可以在半夜十二点的马路中心散步,做方案时早上五点走出学院楼漫步在校园里颇有些自得,凌晨在北湖社区里还跟遛狗的老人寒暄……但彼时,路灯之外的地方总呼呼吹来些凉风,明明街道已空无一人,却不由让我加快脚步。我一边走,一边疑惑:我该害怕的究竟是黑暗本身,还是路灯之外莫名的阴冷?
我想不透。这破风和“不三不四”“乱七八糟”一样难以琢磨;同一家店,同一个时间,有一年前偶然认识因我看一本有关贾樟柯的书而不费余力的分享好多公众号给我的志愿者,也有拿着一百块假币付款还让樊哥倒转回去二十八的骗子。还曾有个客人好生奇怪,进店点一杯不在菜单上的饮品,被拒绝后又点了一杯从头到尾没有碰过的咖啡;临走还不忘往地上吐两口痰——“不好意思,习惯了”——他就这么解释。当然,我们也默契的忘掉了他租的充电宝没插回去一直在扣费的事情,一小时三块,就当罚他款好了。怎么说呢,我遇到的这些事似乎在正经的餐厅里发生也完全不稀奇,可这地方就是得被划入“乱七八糟”之列。
然而大年三十的晚上依然有人要在这咖啡馆度过;甚至初一,初二的晚上都不断有主顾上门。咖啡馆里一半人在独处,一半人在等待,混得久了,樊哥也可以很随意的告诉我些额外的故事:三号桌的主顾每周来两三次,一个人一杯咖啡一客可颂坐一下午,她在享受独处。五号桌几位都是健身房的教练,九点半了下课刚好过来喝一杯,最闹腾,但总归是常客……你看,这也不都是“不三不四”,愿意一个人或一大群人呆一晚上的,大有人在。
有的豆子闷得长,到手了要一个月才能开封;有的豆子品味期短,半月不卖完就只能留给自个喝了。不管怎样,当我取下前盖,拨开焦距,唯愿镜头下所有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找回自己近似大年三十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