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八回

趁贾琏外出,王熙凤定计赚尤二姐入大观园。动身前,她作了几层安排:

第一,“传各色匠役,收拾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

——这是向外界传达自己对尤二姐等而视之,不分嫡庶。

第二,“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

——不事声张,以免走漏风声,并事先交代好任务。平儿不消说;丰儿是凤姐贴身丫头,随侍左右,地位仅次平儿(第七回“贾琏戏熙凤”便由丰儿把门);周瑞媳妇是王夫人的陪房,分管女眷外出,亦是王熙凤心腹;旺儿媳妇本身就是王熙凤的陪房。

第三,“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凤姐自己“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

——这是提醒尤二姐:国孝家孝期间,贾琏偷娶,有违伦常法度。

见到二姐,借二姐的眼睛看凤姐:

「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

贾琏和下人嘴里的凤姐俨然一个母夜叉,凤姐岂会不知?虽值孝期,大房和二房、女人和女人相见,总是要比美的,要让尤二姐晓得:我王熙凤的姿色丝毫不逊于你。

「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

「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风闻,恐二爷不乐,遂不敢先说。今可巧远行在外,故奴家亲自拜见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

「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二爷之名也要紧,倒是谈论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妯娌,况贾府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

「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

「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

这一通大道理,哪有一点“凤辣子”的口吻?王熙凤仿佛瞬间完成了善恶切换的日本能面,化身出一个三从四德、恭顺谦卑的贾家儿媳,甚至“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尤二姐虽然驰骋情场,但论心机哪里是王熙凤的对手,“见了这般,便认他作是个极好的人,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遂跟着进了大观园。

一进大观园,就到了王熙凤的手掌心里。她“变法将他(二姐)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他使唤。暗暗吩咐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自己又去暗中行事。”丫头善姐和王熙凤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叫尤二姐有苦难言。

另一边,凤姐又做了两件事:

一是要张华状告贾琏。

他“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

二是大闹宁国府。

有了前面的层层布置,凤姐的“吃醋”便被各种合理合法的理由掩盖了。贾珍是大伯子,凤姐不好直接撒火,只一句“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

而面对懦弱的尤氏,二尤伦理意义上的姐姐,“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

‘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

‘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

另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可见贾蓉非尤氏亲生。)

逼得贾蓉“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王熙凤“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搓成一个面团,衣服全是眼泪鼻涕”,骂得贾蓉跪在地上“磕头不绝”。

立过了威,凤姐又如能面变脸一样:“见他母子这般,也再难往前施展了,只得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来,与尤氏反陪礼......”诓去五百两银子摆平官司——先前她自己“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唆使张华花了二十两,这里倒赚了二百八十两。大开大阖之间,仍不忘敛财。

王熙凤这么“不耐其烦”地做这些事,是因为什么?

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贾母。前边贾琏的种种行为贾母定性为“偷吃”云云。况且这次还有“生子”这么个义正辞严的鬼扯理由。

如果说尤三姐是不得不考虑“出走以后”的挪拉,那么王熙凤就是打算逆天改命的孙悟空。这时候凤姐,着实迷人。(我可能不应该在这里这么形容她)

李纨因为诗社明里暗里的贪污了凤姐的五十两银子。我们都凤姐这一出也赚了180两。不管多少,金钱还是一个人最大的安全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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