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周晓俊

本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周晓俊,四岁左右,是我的邻居,我也就七八岁吧。我很怕周晓俊的奶奶,周奶奶非常严厉,说话声音很大,话虽然不多但狠毒,嘴唇总是紧闭着,眼睛很大,仿佛总是瞪着人。周奶奶在我的眼中很少有笑容,她表情凝重,我见了她就自惭形秽地低着头,赶紧溜走,怕她说话,怕她咄咄逼人的表情,充满怨气和责怪的表情……其实现在想来,可能是生活太艰辛而又无处发泄,她才这样的吧。

周奶奶经常训斥周晓俊,周晓俊身体瘦弱,黄毛丫头,经常双眼噙着泪水,又红又肿……我隔墙看到周晓俊可怜的模样,更加痛恨这个凶恶的老太婆,也更加同情和可怜命苦的周晓俊。周奶奶还总是不让周晓俊出来玩耍,有一次就是因为周晓俊跟我们玩耍把衣服搞脏而挨打受骂,我很自责,决心不再与周晓俊玩耍,但周晓俊一个人在家,总想跟小伙伴玩,真是一个矛盾的事情啊!我不理解为什么不让小孩子出来玩呢?小孩子不就应该出来玩吗?

周晓俊的妈妈柳妍年轻漂亮,高挑美丽,有点小家碧玉的格调,我见过一两回,很有气质的;周晓俊的爸爸周冲个子很高,国字脸,浓眉大眼;周晓俊的爸爸妈妈真是郎才女貌,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是周奶奶可能并不那么开心,说来话长。

周奶奶丈夫走得早,自己一人拉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大,其中辛酸自不必说,所以周奶奶不免苛刻;当长子周冲到了婚娶年龄,给自己领回来这个如弱柳扶风的柳妍,周奶奶一看柳妍的白净的面庞和纤细的腰板,就十万个不愿意,再一听柳妍说话细声细语,委婉曲折,就更加来气,周奶奶想要个膀大腰圆,干活卖力,性格直爽,说话大嗓门的媳妇,最好没爹没娘的更好!而且周奶奶也认为自己家境普通,与柳妍娘家门不当户不对,周奶奶反对这门婚姻。柳家因此也是不同意的,总不想女儿降低了身份。

但是周冲却是铁了心,非柳妍不娶,而柳妍也非周冲不嫁。柳家要的彩礼,周奶奶是置办不出来的,两家搞得很不愉快,但由于年轻人的坚持,双方都做了让步,周奶奶费了好大力气,挖空家底,才置办出差不多的彩礼;而柳家自是看不上这缩了水的彩礼,亲家做得就这样疙疙瘩瘩,好在成全了一对年轻人,日子如果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也还是命运的眷顾。

但是周冲和柳妍婚后一年还没有孩子,周奶奶又着急了,本来婆媳关系没那么好,柳妍不说话和说话小声常常把周奶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今没有孩子周奶奶可不能淡定了,去找亲家。想想结婚时亲家不情不愿的样子,要了那么多彩礼,如今却生不出个孩子,周奶奶恨得咬牙切齿;而柳妍妈妈也是一副小家碧玉的风格,当初就不情愿的,是依了女儿的心愿,如今这事虽不能怪自己,但也是觉得有所亏欠,但是自己天生不会吵闹和大嗓门,受不了周奶奶的心直口快,内心也是郁闷。接下来的日子,柳妍就常常回娘家,说是调理,其实是需要跟妈妈倾诉心事。

经过一年,柳妍的肚子也是大了起来,周奶奶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点笑容,但是,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周奶奶的笑容还没有变得很灿烂,就有更大的不幸在前面等她,写到这里,我都要哭了,可怜这个我那么讨厌的、凶恶的老太婆。


周晓俊的出生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希望和欢乐,周家和柳家的关系也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而缓和了。当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却是在周晓俊两岁时,柳妍竟查出患了癌症!这好似晴天霹雳,把周家和柳家的所有人都打蒙了!周奶奶看病吧,又拿不出钱,不看病,又要背骂名,看病吧,这明明就是绝症的。无奈这周家又陷入冷战或吵闹中,与柳家重又关系紧张起来。

周奶奶本以为儿子一成家,一切安好,没想到付出那么多却娶回个病秧子,周奶奶拒绝给柳妍看病,而其实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即使能拿出来钱,这病也是绝症,迟早的事情。世上有多少无情的事情,人们只看到了表面,又有谁了解背后的真相呢?因为周奶奶的这个决定,儿子周冲与他反目,亲家也觉得心酸,小城的人们都言周奶奶的无情,柳妍被送回娘家,连同周家能拿出来的钱。周奶奶抚养着周晓俊,终日郁郁寡欢,一个月周晓俊去姥姥家一次看妈妈。大人的事情总是很复杂,我们小孩子想破头也想不清楚。

周晓俊三岁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人世,姥姥抱着瘦弱的周晓俊哭个不停,仿佛抱着自己的女儿。姥姥身材高挑,容貌清秀,表情慈爱,她并没有指责周奶奶,只是感叹女儿命苦,外孙女命苦,女儿的离去使姥姥更加疼爱周晓俊。但是柳妍的离去,周奶奶似乎没有理由让周晓俊再回姥姥家,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儿子还要再婚,只想断了与柳家的联系,以免勾起伤心的事情,便不再送周晓俊去姥姥家了。

周晓俊很可怜,开始的时候整天想妈妈,却不敢说,后来跟我们一起玩可以快乐一些,但是周奶奶总不让她乱跑,于是,周晓俊就整天哭哭啼啼,眼睛红肿,像个核桃,而她越哭,周奶奶越是骂她,嫌她把什么霉运都哭来了。

一个夏天的中午,周晓俊趁周奶奶不在家时跟我和弟弟玩,玩着玩着,她又说让我们带她去姥姥家。我说:“我不知道你姥姥家在哪儿。”

“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周晓俊两眼发亮,声音也提高了。

我难得看到周晓俊开心,就答应她,跟她出发了。一路上十分枯燥无聊,大太阳很热,我们三个人像是去西天取经的唐三藏,很辛苦,我们穿过好几个排房,周围都很安静,再穿过市场和商店,我们一直走,弟弟都累坏了,我也有点累,有点渴,可是比弟弟还小还瘦的周晓俊却是很有劲的样子。我们终于走到市场尽头,又出现排房,在最后一排房找到了周晓俊的姥姥家。姥姥家住在小城的最北边,而我们家几乎是小城的最南边,在这夏日的中午,我们三人走在炙热的阳光下,就只为给周晓俊寻找温暖的亲情。

周晓俊的姥姥家住在河边的房子,我们敲了半天门,当我们觉得不会有人来开门,失望地要回返时,门却开了,姥姥一见周晓俊,又惊又喜,激动地抱住周晓俊亲了两口,把她抱进房间,也招呼我和弟弟进了家门。我很惊诧于这种感情的表达,可能思念太重了吧!进到房间里,姥姥给我和弟弟糖和花生,让我们去后院玩耍,我俩很高兴有好吃的,边吃边玩,还爬在院墙上看着河水流淌,全然忘记屋里的周晓俊和姥姥。

当我们吃完零食,也玩够了,便回到了屋里,只见姥姥抱着周晓俊坐在沙发上,姥姥给周晓俊剥花生吃,周晓俊安静地吃着花生,很乖巧的模样。当我们说要走了,周晓俊立即从姥姥腿上出溜下来,站好准备走;姥姥也惊慌地站起来,乞求我们:“好孩子,再玩会儿吧!”说着又给我们一些花生和糖,我和弟弟不好意思,便又呆了一会儿。再说走时,姥姥蹲下身给周晓俊整整衣服,又抱着亲了亲,眼里不断有眼泪流出来,姥姥送我们出去,边走边抹眼泪,说:“好孩子,下次再带晓俊来啊!”我们也胡乱答应着便走了。姥姥什么时候回家,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终于返回家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到了吃饭点,周奶奶找不到周晓俊,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我们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呵斥周晓俊:“跑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和弟弟一溜烟跑了。后来知道周晓俊又挨打了,周奶奶还说以后不准去姥姥家,再去就打断她的腿。

我一直很愧疚,是我们带周晓俊去姥姥家的,而且我们在姥姥家像贵宾一样被对待,吃糖和花生,还一直被请求有空再来玩儿;周晓俊却挨打受骂,仿佛我们的快乐是建立在周晓俊的痛苦之上的,我便充满了自责,决心再也不带周晓俊去姥姥家了;但有时又想姥姥对周晓俊多好啊!去姥姥家多么幸福啊!有人抱,有人哄着吃,不必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两个眼肿的像个核桃……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带周晓俊去姥姥家了,周晓俊求我们带她去,我也没有答应,我实在不忍心用周晓俊的挨打受骂换糖吃,而且周奶奶也对我更加凶神恶煞,虽然周晓俊并没有说出是谁带她去的。

我们无法理解大人们的烦恼,周奶奶是很生气的,仿佛娶了丧门星,生怕把家运都带坏了,因此力图与柳家斩断关系。而周晓俊的姥姥失去女儿,多么疼爱这外孙女,想女儿了就想可怜的外孙女,我们都很同情周晓俊的姥姥,那么慈爱,那么温柔,命运怎么对她那么不公平呢?

周晓俊经常都不开心,瘦削,惊慌,常常双眼红肿,流清鼻涕,看着就十分可怜,仿佛是棵草。当她很多次祈求我们带她去姥姥家时,偶尔我们又答应了,因为我们也很馋嘴,我们又开始远行。这一次我们走得比较快,来到姥姥家,姥姥抱着周晓俊就开始抹眼泪,还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又给周晓俊吃包子,喝糖水,我们也吃了包子,喝了糖水,我们吃饱喝足,没去后院玩耍,就说要走,姥姥不舍,我解释说怕时间太长,被周奶奶发现了。于是姥姥也紧张地让我们快走,一路上要小心。我们这次果然没被发现,我突然就觉得我们很能干,姥姥都听我们的话,和我们密切配合。

以后,我们又策划了几次去姥姥家的行动,都成功了,我们三个都很开心,不仅吃上了好吃的,还没被周奶奶发现,周晓俊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后来周晓俊到了上学的年龄,她跟在外地工作的爸爸走了,我们便不再相见,但我忘不了姥姥疼爱周晓俊的模样,羡慕这样的关爱和骨肉亲情。

十多年过去了,周晓俊出落得亭亭玉立,特别像妈妈,她再也不是那个哭鼻子的小黄毛丫头,她是否记得到姥姥家的旅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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