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后传

雨刚歇了半日,日光透过灰云柔柔地铺在田埂东头的小木屋上,槐树上的香气混在打着旋儿的风飘进屋里。牛郎将被子腾了腾晒在屋檐上,屋里头重新拾掇了一番,比往日多了几分亮堂。灶上蒸着槐花饭,土堆的炕桌上摆着几双碗筷,还有一碟刚拌好的香椿汁,今日的香椿汁可不比平常,牛郎多放了几粒芝麻,还滴了几滴菜籽油。

织女一踏进屋,看到灶上冒着烟的槐花饭先是一愣,然后便气冲冲地跺着脚朝屋顶头骂:“老牛,你能不能翻个新儿?成天跟你那头牛在地里挖挖挖,摆上桌的不是野菜就是糙米,今儿可是七夕,我之前可给你打了招呼,今儿个村西头的蔡婆子说了姑娘来相看,你这桌上不开点荤,二牛这次的媳妇儿再说吹了,老娘就宰了你那头牛到邻村换个媳妇儿来!”织女将腕上的空篮子撂到地上,脸上的细纹伴着喘气声微微颤着。

“我本来就只会织个细绢,你这村里头没人买得起细绢,就卖了织布机子给大牛娶媳妇,现在二牛长大了,你倒好,跟你那头老牛早出晚归,愣是半点儿积蓄都没攒下,我当初要知道是这么个光景,把那鹊桥踩秃了也不跟你下来!”说完还欲再说,喉头觉得发渴,便舀了瓢水咕咚咕咚直接灌进肚里。牛郎听见织女停了念叨,垂着头一步一顿慢慢挪进了屋,糙黑的脸上一对粗眉拧到了一处,眉间沟壑深深浅浅,嘴里嗫嗫嚅嚅却搭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织女歪着身子往床上一靠,刚打算继续念,一阵闹声从门外争抢着拥了进来: “喳喳—喳喳—”,一只只灰喜鹊开始扎了堆地往牛郎家凑。牛郎有了由头,连忙抓几把前日剩的糙米往门外迈。

“站住!你还打算给那群秃鸟喂食!一群懒秃噜雀儿,搭了几日桥就吃了咱家二十年的米,这账搁平常也就算了,你——你站住!听见没!”织女将枕头朝门框上砸去,牛郎顿了步子,终于佝着背说浑了一句话:“我弄点肉回来。”音儿还没在织女耳边落实,人便没了影儿。

织女赌气般坐着,心里头被门外那群脱了毛的喜鹊叽叽喳喳搅成一团。窗外细细绵绵的雨连成了线划到窗纸上,透进来的薄雾腾湿了织女的眼眶,那些氤氲的往事便如这雾一般腾上了织女心头。

绾发,添妆,选一条新缎子,抿一口胭红脂,再戴上那木头送的簪子……每年这个时候的她是多么雀跃啊!往日想念大牛二牛,手里头织着布,心里头却想着孩子们的媳妇将披上怎样的霞服凤冠,也常常想念牛郎,连那头闷愣不多言语的老牛在念想中都是那般可爱!

哎,织女将往日那份念想嚼了一遍又一遍,心头便嚼出份清苦来。如今这一蔬一饭,油盐酱醋,将这日子里头的东西原汁原味摆到了眼前,一天熬到了头便是重复的另一天,曾经那带着欢欣和期待的一年一会仿佛远得比薄雾还迷蒙,织女想着想着,就倚着床栏浅浅地睡了过去。

牛郎出了屋子后,喜鹊立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牛郎边摆手边往前走:“今儿没食,没食......”说着便蹙着眉头向西边的林子里去了。

西边的林子不大,村里比牛郎善猎的人又多,几年下来,林子里连只鸟都难见着。牛郎绕着林子转了两圈,挖了几株野菜苗,便垂丧着头打算回村东头的小木屋。路上要绕过一池潭水,牛郎想着不然再去翻翻水里面有没有螃蟹崽,还未走到水潭跟前便听见几个女子的嬉笑声。牛郎朝潭水的方向望去,枝桠间几个身影绰约的女子正在水里笑闹。牛郎怔了怔,与织女初见的时光像绸子一样滑过身子,又轻飘飘地滑走。牛郎在原地顿了顿步子,正犹豫间,织女的声音在耳畔尖厉起来:“二牛这次的媳妇儿再说吹了,老娘就宰了你那头牛到邻村换个媳妇儿来!”

牛郎晃了晃脑袋,那池潭水忽然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天上细细绵绵飘起了小雨,牛郎将野菜苗揣在怀里,用袖子遮在头上跑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喜鹊又一层层围了上来,牛郎摆着手吆着,见窗口仍倚在床上的织女,步子又迟疑着徘徊起来。

织女睡得浅,窗外喜鹊一闹便醒了过来,她懒懒地抻了抻身子,对着窗口发起了愣。窗外绵绵的细雨将她的心思浸得潮乎乎的,念及银河上那座弯弯的鹊桥,摇摇晃晃远去的悸动又翻腾了一下,往日她最喜的便是雀儿立在窗前闹,往日踩上鹊桥前她总要俯下身子喂雀儿一些吃食儿,往日......哎,挥不去的往日!窗外的雀声喳喳闹得更厉了,织女叹了口气,起身寻了个瓢子,打算舀些糙米出去给雀儿们喂食儿。

刚俯下身子舀了半瓢米,牛郎便立在门口,屋里大半的日光被牛郎的身子挡了去,织女回过头打算催他快点进屋,却见牛郎一手提着几只喜鹊,一手抓挠着发髻上的虱子,望着织女犹犹豫豫道:“鸟……鸟也算是个野味,能放个汤添点儿荤……”

织女拿着半瓢米愣在原地,平日关不住的嘴一时竟失了言语。见织女不说话,牛郎有些心虚,眼神也飘来飘去,当两人的眼神不经意在空气中撞到一处,彼此竟觉得陌生了许多。

沉默间,二牛拎着讨来的酒进了屋:“爹,你怎么站门口不进来,快些拾掇饭桌,我今儿走运讨了几两酒哩!”见牛郎没反应仍立在远处,二牛又扭过头跟织女说:“娘,你瞧,今儿我讨了新酒!等蔡大娘来了,咱也算体体面面招呼人家一顿。”

织女愣着愣着反应过来,脑海里闪过的念想全成了破碎的沫渣子,她起身将手头的瓢子放回原处,又寻了块干布给二牛脸上的汗擦了擦,一扭头见牛郎还站在原地,便蹙着眉催道:“愣啥呢?还不快点张罗!”目光扫到牛郎手里提着的喜鹊,声音冷了冷:“鸟搁锅里炖了吧,再添点儿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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