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嗞--------”。
随着一声声轻响,屋里弥漫起一股肉的焦香。还在梦里的我不由深深吸了两下,然后突然一骨碌从被窝里翻身起来,露出小半身来向外探头望去,口里嚷嚷着:“爸爸?爸爸!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母亲正在一边坐着,手里拿着一件绿底花布棉袄,那是我春节的新衣,母亲正在钉扣子,看到我掀开了被子,把针往手里的衣服上一别,就急忙过来给我盖被子:“这么冷的天,快盖上,一会冻着了!”
我一边缩回暖和的被窝,一边继续问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吧?爸爸带好吃的回来了?”
还没等妈妈把被子给我掖好,我就听见滋滋声更加清晰的传来,还有姐姐们的叽叽喳喳声,中间插播着我无比思念的陌生又熟悉的男中音:“小心,别被烫到了。”
“爸爸回来了?!”我其实已经确定,还是忍不住向妈妈再次求证,妈妈笑着点头。“我要起床,我要起床!”我马上兴奋起来,吵吵着,完全不怕冷地伸手去两层被子间摸索妈妈头天晚上给我脱下来盖在里面的衣服。尽管屋里一片冰凉,盖在被子里的衣服却带着一丝暖意,我飞快地穿好衣服,完全不用妈妈帮忙,妈妈坐在床边,一边手里继续给我订着扣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不时伸手帮我拉下衣领,拽拽棉裤。
笨拙地穿好袜子,趿上棉鞋我就往外面的屋里跑过去。
父亲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偶尔出差时才能顺便回家里看看,只有春节,父亲一定是会回来的!父亲每次回来,都拎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那是个已褪成枯草色的帆布包,依稀记得似乎印着北京或者上海的字样和几栋高楼的剪影,阔大实用的长方形,暗淡的银色铁质拉锁,中间两个半圆形的红褐色皮革提手布满了裂纹。这个旅行包毫无设计感和颜值可言,班驳着各种渍痕,但那个时候,却是我们兄妹四人的百宝箱、聚宝盆。
父亲回家几乎都是在夜里,星夜兼程只为节约时间。而没有电话通讯不便的年代,也有它的好处,能创造真正巨大的惊喜。不一定哪个晚上,姊妹几个就会被母亲含泪带笑的轻轻喊醒:“醒醒!看谁回来了?”母亲从来不用喊第二遍,因为这声呼唤对我们来说,不啻是最动听的语言。等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父亲因为长时间坐车而满是疲惫的脸,就会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得直喊。父亲总是无声的微笑着,挨个抚摩着我们的头,接着便从鼓鼓囊囊的大旅行袋子里往外掏各种吃的。火车上一角一包的旅行饼干,用纸包起来的面包,肯定都是能让我们平分的;一塑料袋裸包装圆溜溜的硬糖球,上面有各色的橘瓣状的花纹,酷似孩子们玩的弹珠,我们往往把自己觉得花纹最漂亮的放在最后才吃。一大袋花生,又解谗又耐吃,或者还有一块卤肉,那当然是惊喜中的惊喜,会让我们惦记的睡不好觉。这时候显然就是父亲最满足的时刻,看着我们摩挲着怀里的一包饼干或一个面包的包装纸,在他的慈祥的安抚下甜蜜的睡去。如果是春节,父亲的旅行包里肯定少不了一整套的猪下水,连带猪头猪脚猪尾巴,过年的全部荤腥就在它们了,既便宜又能让饭桌上的花样不断。父亲用他远离家人的辛苦劳做养育着一家六口人,这是他能给予我们的全部!等我长大后我才知道,父亲是怎样用几块钱来解决自己一个月的温饱。
六七十年代的城市,政府廉价分配的公租房,一户一间,远远满足不了各家的生活需求,于是这本来整整齐齐一排排的房子,就逐渐前凸后翘的长出来许多歪歪扭扭的建筑,变成了不规则的大杂院。房子多是住户自己动手搭建出来的,我们家也不例外,顺着里间房子,父亲接出来一间几平米的小房间,让已经长大的哥哥有个独立睡觉的地方,门外一旁是更矮小的一个多平方的小棚子,就是家里做饭的地方。此刻,哥哥床前狭窄空地的火炉旁,摆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盆子,大盆子里是红白黄褐一大堆我已经能叫上名字的猪的各种内脏和猪蹄、猪尾巴等等,小一点的盆子里是弯弯曲曲粗粗细细的肥肠,而父亲此刻正全神贯注的对付着盆子里一个硕大的猪头,两个姐姐则蹲在一边开心的看着父亲的操作,时不时拿手指戳一下盆子里的东西。六岁的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没有了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惊吓,反而是满心欢喜,这些东西最终都会在父亲手里变成无比美味的食物,在几乎整整一个正月里都慰藉温暖着我小小却贪婪地胃!
“爸爸!”我一下扑到父亲背上:“爸爸,你回来怎么不叫我?!”我攀着父亲的脖子,不知道六岁的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力量和体重了,父亲差点仰坐在地上,赶紧把手里冒着烟的铁烙子高高举起来,生怕伤到了我。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们惊呼起来,妈妈赶过来要抱开我,父亲却开心的笑起来:“哎呀,我们家小瑛子长大了!”
父亲把铁烙子放进炉火里,转身抱起了我,我把头扎进父亲怀里,那么暖和舒服。“爸爸要给乖孩子做好吃的咧,你和姐姐一起坐在旁边看好不好?”
“我不,我就要爸抱。”我紧紧抱着父亲不撒手。
“赶快下来,都这么大了,爸爸一会要累了。”旁边大姐已经去拿了小板凳过来,用手拉拉我, 她们一定是不想我独占父亲,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嘟着嘴乖乖起身在旁边坐下来,父亲安慰的拍拍我。母亲给我订好了棉衣扣子,蹲在我身后给我梳起了头。
父亲重新从炉火里拿起了铁烙子,铁烙子已经发出暗暗的红色,父亲对准猪头上有毛发的地方烙去,一股白烟伴随着滋滋声升起,猪肉的焦香在屋里越来越浓郁。
很快猪头就收拾干净了,焦黄的印记斑斑驳驳,放进大盆子里一起泡着,父亲又动手收拾那些猪大肠。
大姐二姐已经把一个铁皮垃圾桶拎了过来。父亲熟练的用一根长筷子,就着垃圾桶把肠子翻过来。妈妈拿起来水舀子,把凉水热水混在一起,不停的在旁边适时的冲洗。
冲洗猪大肠是个脏活,但彼时父亲母亲做的专心,那些食物是他们能给孩子的最好的爱;我和姐姐们看的入迷,那是我们儿时和父亲亲密相处的幸福难忘的时刻,当然,还有对美味的向往和憧憬。
哥哥担着两桶水回来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充分的清洗。父亲一下也没有停歇,他把洗净的大铁盆子放在炉子上,添上水,把所有的东西都切好放了进去,然后是葱段姜块、香料调料-----水变成了酱色,淹没了各种各样的肉,接下来我们知道,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这个大铁盆子都会一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和泡泡,吸引着我们几个孩子时不时来炉子面前盯着观察它们的变化,闻一闻越来越诱人的香气。
父亲当然不会歇着,在我记忆里,回家时的父亲永远是忙碌着的,特别是春节。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带着四个孩子,没办法工作,只能辞了职零星打着工赚钱贴补家用,艰辛之下,家里常常是千疮百孔。父亲要修补下漏雨的屋顶,钉一钉歪七八扭的小板凳,给几个孩子缝制过节的衣服,把坏了的锅、盆锔一下,几双磨破的鞋补一下,还有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已经桄榔桄榔要零散了,需要换换车条上上螺丝加点油了------当然,这些都是找空做的事,现在离除夕只有三四天的时间了,叮嘱我们不要碰火炉子后,父亲会和母亲到各种菜市场,尽可能多买些食物让我们的整个春节都大快朵颐。
吃的贫瘠和渴望,在童年时代,是值得我浓墨重彩一笔的。
我母亲算是极不善于做饭的人了,和天赋有关,和爱好有关,更和太过忙碌有关。母亲总是要用有限的时间和材料,做出足够填饱四个儿女的食物,于是面条,馒头是首选,偶尔蒸点卤面、包子是打牙祭,包饺子是节日或者特别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才能奢望的。而且家里连调料都是贫瘠的,你别指望味道有多么鲜美。
于是,童年里关于吃的记忆,都在我们的一日三餐外。
比如冬天,为了充分利用取暖小煤炉煤球的资源,家里通常都有一个铁丝编成的架子,那可是个宝贝。成长中的身体总是需要源源不断的滋养的,饥饿会让我们变得格外富有创意和头脑,姐妹几人分工合作,有的把馒头,土豆,最好是红薯,切成薄片,有的守在炉边把这些食物放在铁架子烤,小心翼翼地翻转,移动,唯恐烤糊了。屋里顿时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气,几个人望着慢慢变的焦黄的馍片或者变得柔软的土豆片红薯片,吞咽着口水,有人想起来可以撒上一点盐末,那就更好吃了,几个人吃的不亦乐乎。可以说这样的冬天,是足以让人忘掉寒冷的。很多年后,超市的货架上有了烤馍片,我不由自主地买了一包,也是酥脆焦香,却仍然让我怅然若失,缺失的,也许就是那份温度吧。
节令的农产品,带给我们的是另外的快乐,煮玉米是最上等的,那种清新香甜,并非我怀旧,当真是现在的玉米再也没有的。并不能管够,乡下姥姥家送来的玉米也是有限的,于是剩下的最后一穗玉米时,我也会学着姐姐们的样子,把玉米粒一颗颗剥下来,包在干净的手帕里,珍惜地慢慢品尝。蒸红薯,煮红薯也不错,孩子们总是喜欢甜的食品,何况红薯真的能让人肚子饱饱的,有好一阵子都不饿呢。
零食总是匮乏的,很喜欢泡泡糖,但家里并没有钱让我们买这种不解饿只解馋的无用食品,于是我们竟无师自通地从医用胶布的背面把胶刮下来,集成大大的一团,放在嘴里咯吱咯吱嚼地山响。大家一定会觉得有些恐怖,而那时即使身为孩子,我们其实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嚼几口就把口水吐出来,从不下咽,我们所开心和满足的,无非是孩子的好奇心,即使这现在看来是心酸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加餐",是有一次家里几乎没有了任何东西,只有一颗切得只剩下了梆子的白菜。我们姐妹几个是最讨厌吃白菜梆子的,所以母亲做菜,也是尽着菜叶子用。面面相觑后,还是大姐最有办法,她把菜梆子洗净切块,放进去油盐和辣椒,然后对我们说:现在我们来比赛谁嚼得最响!姐妹几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愉快地干掉了那碗白菜梆子。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咔咔咔的咀嚼声。
春节的家里,虽然拮据,父亲却不再委屈我们,总是让家里的饭桌惊喜不断,花样和数量都管够。带鱼可以买瘦点的,一定要多,油炸过后,烩着蒸着或者干脆被我们当零食都是极棒的。莲藕买别人挑剩的断开的小个头藕尖,父亲把它们切成长条,油炸之后简直是炖菜的超级食材。豆腐是好东西,能切片做油豆干,打碎蒸包子,还能炸丸子。整条的鱼还是要有两条,是除夕年夜饭“年年有余”的虔诚祝愿,鸡也要有两只,切块炸制后耐放又能有多种吃法。这些食材包括豆腐丸子、萝卜丸子和为数不多的肉丸子,在炸制的过程就会被消耗很多,几个孩子你来我往,看着父母不备时迅速伸手拿一个刚出锅的焦香丸子扔进嘴里,难免被烫得呲呲哈哈,有时候还会马上再吐出来在手上来回颠着让它凉下来,却吃的开心极了,我现在再也没有那么香甜的吃过什么东西。其实父亲母亲从不阻拦,一边忙碌一边看我们吃的不亦乐乎,脸上也洋溢着笑容,只是叮嘱我们慢点别烫着,提醒我们可以拿哪些已经有些凉了的吃。我们吃上一两个,一边叫着好吃,一边也会挑一个温度适中的,把它塞进父亲母亲嘴里,让他们也尝个鲜。
春节的主食除了饺子,就是各种各样的蒸制品。馒头是最基本的,然后就是枣花馒头,面被花朵样的一层一层堆叠起来,在各个位置点缀着深红的大枣,出锅的时候,枣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那么诱人。我们总是央求父亲母亲多放几个红枣在馒头上,而随后的时间里,每个馒头上的红枣总是被我们早早就偷偷揪下来吃掉。还有红糖白糖蒸制的糖三角,馏热的时候,轻轻一掰,就有红色或白色的糖浆溢出。最期盼的是蒸各种的包子,菜包子,肉包子,肉很珍贵,那就用猪的肥膘炼化出来一大锅猪油后的油渣,一样暄软鲜香。压轴的是豆包,不同于东北的粘豆包,父亲会把红薯切成小丁,和煮好的红豆混在一起,再加上几勺白糖,蒸出来的豆包,香甜沙糯,是我们的最爱!
通常这些东西都赶在除夕的中午之前就忙完了。家里的屋梁上,有一个结实的铁钩,准备好的东西,会放在一个大大的框子里挂在屋梁上,立体储存最大的好处是省空间,防老鼠和我们几个贪吃的孩子,以免得没有几天,这些年货就见了底!
全家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过春节的一切事情,那几天心里时刻都是喜悦的,还有些莫名的小激动。进入除夕的前一天,父亲会拿出买好的红纸和笔墨,为家里写春联和福字。量了门框的宽窄,父亲开始把红纸裁成合适的尺寸。我也跃跃欲试的上前,把拿着裁掉的边角宝贝一样叠起来收好,手上就和父亲一样,变得红彤彤的。父亲的字谈不上多好,但整齐周正,自有韵味。父亲写,母亲和姐姐拿着事先已经用面粉熬制好的浆糊,刷在门框、门板、墙壁上粘贴。这些红底黑字的东西,仿佛有种魔力,整个房屋很快就透着喜庆,变得温暖起来。
父亲的对联,一写就是很多很多年,即便后来我们可以不必为了省钱,有各种花花绿绿高档的对联年画可买,我们家依然是父亲在写春联,那也许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和仪式,直到父亲老年病重。
除夕的下午,过节的准备进入冲刺阶段,母亲会换了全部床铺的枕单被套,监督我们换下全身的衣服清洗,父亲的主要工作就是为一家准备年夜饭。
吃了午饭,忙碌了几天的父亲终于坐了下来,他拿出纸笔,一会写写画画,一会去翻看下各种食材,那是他在为我们筹划一个年夜饭的菜单。
无忧无虑的我们,在屋里屋外的嬉笑打闹,父亲母亲都在家里,我们又要有一顿丰盛的晚饭可以吃,还有午夜的鞭炮和明天一大早的红包,这么多可以期待的事情,还有什么比彼时的我们更幸福呢?
天色彻底黑了,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响起,年龄最小的我已经玩累了睡着了。姐姐在叫我起来吃饭。我揉揉眼睛,屋里摆上了饭桌,配合着边角的空隙放着小椅子或小凳子,桌子上满满当当的,中间是冒着热气的饺子。那时家里的灯泡永远是昏黄的,但在我的记忆里,那些饭菜发着光,香气还在,屋里明亮而温暖。
父亲摘下围裙,最后一个坐下,寒冷的冬天,他额头却盈盈有汗水浸出,父亲招呼我们吃饭,用筷子指点着告诉我们饭菜都有什么,那是最悦耳的背景音乐,我们几个孩子都第一时间去夹饺子,我们知道,其中一个饺子里有一枚五分或者一角的银币。
午夜十二点,父亲去门外放了一挂鞭炮,鞭炮声震耳欲聋,远远近近持续不绝,我们早已支撑不住睡了,父亲嘱咐母亲用被子遮住了熟睡中我的双耳。鞭炮的硝烟味呛得我翻了一个身,沉沉地接着睡去,脸上应该有笑容吧。
初一的早晨父亲给了我们每人一个红包,两块钱,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巨款,要知道父亲一个月也就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我们小心翼翼各自藏了起来,吃、喝、玩乐、打闹,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初二是我们举家看望姥姥的日子。姥姥家在乡下,其实也不过二十公里,但那时,并没有其他便捷的出行方式,能承载我们一家六口人的,就是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有些破旧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已经是家里不菲的财产了。 父亲骑着这辆车,我们兄妹四人,前面车梁上坐一个,后面坐一个,母亲则带着另外的两个孩子步行出发。父亲骑上五六里地,放他们下来,再回头去带母亲和其他孩子。于是车梁上再坐一个,母亲则抱着最小的我坐在后面,父亲又骑着车追赶前面的两个孩子,追上了,并不停下,打了招呼再向前跑几里路,放下母亲和两个孩子步行向前走着,他则回头来再带另外两个孩子。
于是这原本的二十公里路,父亲就骑着自行车,反复往返带着他的妻儿奔走成五六十公里路程,特别是后面一半都是乡村的田间土路,崎岖而颠簸,走的更加艰难。北方寒冷的天气里,父亲却满头大汗,而我们几个孩子,无需谁叮嘱,也都自发的在父亲去接其他孩子的时候,尽力往前跑,想让父亲能够少骑一点路,哪怕几步也好。
我现在上班的通勤,比这二十多公里还远一些,却也只是几脚油门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却觉得很遥远,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姥姥家。但父亲的挂着汗珠的脸上却总有笑容,追上我们或者回头去带我们时候,总要问一句:累不累?走到一半全家汇合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也会停下来让父亲歇一会儿,父亲坐在田边的地垄上休息,我们就去看附近的庄稼和野花野草,捡一捡农民们收获后拉在地里的零星果实,比如一块小红薯什么的。我们会开心的像捡到了宝拿给父亲看,父亲夸上我们一句,快乐就更多了。可能就是这么的不容易,也是难得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路上的所有艰难,那时候只觉得是快乐,现在回忆起来,是那么不舍,那么向往,又那么心疼父亲。
从姥姥家回来,常常天色已晚,我们都疲累不堪,草草吃了便睡。初三初四父亲会带我们去公园逛一逛,时不时会满足我们额外的要求,比如一大团棉花糖,一串冰糖葫芦,一截甘蔗或者几个橘子------- 父亲经常给我们买花生,炒熟的焦香酥脆的花生,每人装一大口袋,满足的不亦说乎,“这种花生叫小子儿白,最是饱满好吃!”父亲剥开一个给我们看,花生子裹着红色的花生衣,把花生外壳撑得没有一丝空隙。花生真的特别香,后来,不管我们家谁买花生,小子儿白这个品种,永远都是我们买花生的第一选择。
过了初五,父亲通常都要准备离家了。家里气氛渐渐变得沉闷,父亲检查着家里的一切,修整更换,务必让这个家在他下一次回来之前能保持正常的运转。
父亲走的时候,旅行包几乎是空的。
这就是我父亲的春节,没有休息,没有享受,甚至没有空说太多的话。他只是默默地把他能给的所有都给了我们的家。
2024年春节,当我们曾经的几个孩子也都成老人的时候,因为各自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活动,我们兄妹四人意外的竟然又一起陪在了母亲身边。母亲很开心,这是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的事情了,仿佛一个圆,又回到了原点,但是圆心却没有了,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没有父亲的春节,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味道,而我们也早已不再盼望春节!
沉寂了多年的除夕夜,又可以放鞭炮了。午夜十二点钟声想起,我默默坐在沙发上,恍然看见父亲如当年一样,拿了鞭炮往外走,嘴里对我们说:孩子们,要放炮了,你们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