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母亲
作者|黄磊
一直有写母亲的冲动,却又想不出该写什么,因为母亲实在是太平凡了,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也没有大起大落的遭遇,就是一再平凡普通不过的老人。可不知是为什么,这个平凡的母亲节我却仍然想写一写我平凡的母亲。
母亲今年75周岁了,精神依旧抖擞,每天象个高强度旋转的陀螺,片刻不肯消停。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煮上一锅红枣或小米粥,蒸几个馒头,近十年来几乎顿顿如此。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做素菜包子,放上些釆来的野苋菜,剁碎了和着切丁的豆干,自己揉面揉得松松软软,每个包子里都填得严严实实的馅,第一次蒸出来一屉的瘪包子,象她脸上星罗密布的皱纹,老人家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哎,下面火急了点,没有经验。”后来她迷上了蒸包子,百炼成钢,也只️得稍稍发开一些,饶是和外面卖的包子品相比不来,现在包子已经是家中早餐雷打不动的老三样了。
母亲做好早餐,便扯着大嗓门催促读小学的女儿起床、梳头、洗漱、用餐,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亲自送孩子上学,“就一炮仗路,我路上刚好锻练身体。”。母亲走路依然健步如飞,送完孩子便一个人跳上公车,来到我工厂,和父亲一起忙忙碌碌的:除杂草、整理垃圾、扫地,再帮父亲洗净衣服、烧午饭,吃饭的间隙便扔些米粒菜炙,喂几只小公鸡,兀自开心自在。下午三点不到又是赶公车回我家接女儿放学,近年来也是天天如此、一成不变。
母亲爱干活,一闲下来她就难受,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反复看同一张报纸。她操一口难懂的家乡话,在小区里说话少有人懂。可是她却异常热情,见到谁都大老远的就绽开了笑脸,手先挥舞起来:“你好你好,饭咯吃了介?”人家大概估摸着是这个意思,便也微微点头,“吃了吃了。”除此之外,她和小区的老头老太们便再无别的交流,也没什么活动可参加的。倒是有几天偷学了几招广场舞健身操,回到家里的阳台上一个人偷偷的练习。“你们不要仗着年纪不老,要早锻练,身体好才是宝。”母亲一见到我便反复劝说,可她就只学了那一招半式天天练。
母亲常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她一米五的小个子体重长期不到九十斤,瘦小的像纸片人弱不禁风,可实际上母亲筋骨极好,手劲比一般的年轻媳妇都猛。杭州话说“精干巴瘦,动动杀手”,就是指表面上柔弱的人骨子里却有劲。她饭量不小,却丝毫不见长肉。而我却是个弹性人,喝水也长膘。前几年天天坚持早晚三公里跑、再加羽毛球,勉强维持了正常体重。自打两年前运动后脚扭伤了便不能再长时间运动,只得做些轻度走路,没成想自此体重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只上不下,一年多便增加了三十多斤。我于是只能控制饮食,晚上只吃少许主食,后来看到再诱人的美味佳肴也了无食欲。母亲不管,只是催促我:“多吃点,人是铁 饭是钢!”边说边夺去我的碗,又盛上不少米饭,我只得再去厨房自个倒掉,如此光景过了好几个星期,终于母亲让步了。
“你们运动少,天天坐在那里看电脑,少吃也没有用。”母亲一味的念叨着,我便听过如穿堂风,东耳进西耳出。
近日突然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自己都吓着了,五脏六腑状况都下滑的紧,这零件终究是架不住长久折腾,加速老化了。
“晚上再不要熬夜了,你们也不小了,不要老想赚钱的事,钱每个人都有定数,够吃够用就行了。”母亲又开始念叨,而我却不敢再大意了。
母亲虽然爱烧饭,可是翻来覆去却只会那几个菜:蕃茄炒蛋、凉拌黄瓜、荷包蛋等廖廖几个,且味道也很是一般,淡而无味。小时候吃惯了母亲烧的饭菜,倒也没觉出什么,现如今外边好吃的东西尝多了,有时候便觉得母亲的菜难吃。有一天,母亲又烧了一成不变的蕃茄炒蛋和炒豌豆放在饭盒里让我带去工厂,本身食欲不佳,又加上天天吃一样的菜厌了,中午便偷偷倒了大半在厕所的垃圾桶里。谁想叫父亲看见了,立即参报给母亲。
晚上回家,母亲的眼里写满了失落,“你开始嫌弃我烧的菜了?”声音很是低沉,那个浑身是劲的母亲不见了。
“恩....不是.......我今天胃口不好.......”我的声音也只有自己能听到。
那个晚上,母子二人都沉默良久,我特别想安慰她几句,可不知怎,平时在外能言善辩的我每次在母亲面前都寡言少语的,大多数时候是沉默以对。
第二天,母亲在我的饭盒里加了一个芹菜炒肉圆子,虽然手艺仍是一般,可那顿饭我吃了个底朝天,粒米不剩。
母亲文化不高,只读到高小就辍学了。可我从小就听老家人说起,她年轻的时候很聪明,学习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只是那时家中太穷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为了保住家中唯一的长子我舅舅读大学只得牺牲妹妹们的学业了。可母亲的聪明和坚强却丝毫没有因为休学而停止,她那时候唱《红灯记》唱得好,四面八方都有名,代表生产队去各乡村演出,常常博得个满堂彩。每次演出母亲都演“李玉梅”,只要她一出场,那扮腔正义凌然、那走场行云流水,一开口第一句就高亢有力,迅速将你带入那个岁月纷飞的年代,个子最小的“小李玉梅”也是当年乡里的网红呢。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母亲直到现在兴起了还会哼上几句。
有一次和我父亲打趣道:“那时候要不是红灯记我们也不会结婚了,那次是你老头子来看我演的红灯记,一眼相中了我回去托人来做媒。”看来我更要感谢现代京剧《红灯记》,没有她也许就没有我的生命了。
母亲非但聪明,也倔强,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那些年学习铁人王进喜,她愣是要做个铁姑娘,几乎年年都是生产标兵。我读小学有天晚上,由于连续疲劳作业,母亲的手突然被机器卷了进去,当场三个手指头只剩下一层薄皮牵连。换个人估计早昏死过去,可母亲却还要用另外一只手去放车加工的零件,要不是隔壁的工友看见硬架去医院,那手指怕是接不回来了。
母亲后来还是追随父亲离开了故乡,她一辈子依恋的家。到了新地方,在短暂的不适应后,她过不惑之年再次踏上了新的旅程。那时候我刚读大学,弟弟也在念书,还要赡养年迈的外婆、爷爷奶奶和贴补父亲老家农村的亲戚们,家中的担子常常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她清晨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家属院内的卫生,然后去十多公里外的地方去进些塑料袋回菜场摆摊,挨过城管的训斥驱赶、遇上同行的排挤使坏,倔强的母亲愣是一个人扛着,一分一分的攢,撑起了大半个家。
可现如今的母亲却再也跟不上时代了,她依然倔强:死活都不肯用手机。我担心她和父亲的安全,也想有事及时照应下,母亲愣是不同意,还不让父亲用。
“这些玩意儿不实用,里面骗子多,我们老年人心软容易上当!”她那么斩钉截铁、不容分说。于是只得作罢,每次有事找父母亲都是件费神的事儿。
不过,纵使对现代科技如此偏颇的误会,却无法阻挡每天母亲准时戴上老花镜看报纸新闻,她也总是随着新闻消息的好坏或兴高采烈或义愤填膺,我每天回到家中看她的脸色变化便大抵知道天下大事好坏。“人到老,像小孩”,我的母亲,日渐成了一个可爱倔强又利索的“老小孩”了。而我,却于波澜不惊中体会到了沉默的幸福。
2020/5/10于母亲节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