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0

之前写的一篇还挺喜欢的同人文


第一次遇到前辈的时候,我在剧场后门的一个小巷子里抽烟。

时间好像是午后,离我上台约莫还有三刻钟。那个舞台对他而言太不起眼,对我而言又太宽阔,我很庆幸他拍的是我的肩膀,而不是我已经被冷汗浸透的后背。不过后来和前辈吹牛时说起过这件事,他皱着眉说他既不傻也不瞎好吧,还说我那时候身上汗出得像没脱衣服就洗了澡。

我能和前辈边喝酒边吹牛的时候我已经话多了起来,有点没大没小了,借着酒劲边笑边揶揄他,他往往听着我的话微笑,偶尔也会大笑会吐槽,这一切都很难舒展他眉心间那个细细长长的“川”字。

但被他拍肩的那会儿,我面色铁青地回头,看到嘴唇发紫的前辈绷着脸站在我背后时,吓得一抖,手里的香烟被我弹得老远,差点打到一个骑车的大妈身上。大妈停下来摸了摸自行车框里水灵灵的几颗白菜,朝我瞪了眼,用很浓重的关西腔骂骂咧咧了一阵又骑车走了,那感觉就像我是只拱了她白菜的野猪一样。

我感觉越发呼吸困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短粗的手指,啊,在抖呢。

也许我这幅随时要休克的样子很好笑,也有可能是骂街的大妈比我还滑稽,我意识到自己还没跟拍自己肩膀的大前辈打招呼几乎要朝他滑跪的时候,他的神情倒是自然很多了,嘴角甚至带了点笑。我朝他深深鞠躬,自我介绍完说您辛苦了,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您,您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高大呢。他笑得更明显了,我不抬头正好能看到他深蓝色领带的尖尖,这不是在狂抖嘛。

“你多高啊?”我站起来之后他问。

“啊?我吗?我168来着。”

“来,拥抱一下。”

“诶???”

我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伸手紧紧拥抱了浑身是汗,像被大雨淋过的我。我的心脏狂跳,出于惊讶,错愕,还有担心弄脏他的一身名牌西装。我感觉到他伸手在我的后背拍了拍,还在我耳边长长地叹了气。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对我说加油,什么都没说,倒是我傻乎乎地又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鞠躬。

不过那天,我上台时的笑果好到爆。

我终于没有冷场,小小的成就感在我心里盘踞了几天。不过稍微冷静下来想想,会不会是因为那天剧场里有前辈这样家喻户晓的艺人压轴呢?休息天的深夜我躺在地板上,握着遥控器朝电视按啊按,好家伙,调了五个台前辈居然出现了两次,其中一个节目他还是MC。

我仰头把半罐啤酒倒进嘴里,望着天花板,默默听着他控着场,一边思考着这拥抱的含义。电视的微光散射在窗帘上,远处楼房的影子同事孕育出了天使乙和恶魔丙。

别抱怨,甲是我自己。不然你们叫老王和老陈呗?

前辈也是刚刚做单人艺人不久,第一次上台呢。他是想鼓励你啦,嚯啦,你看你那天不是超常发挥了吗?天使乙说。

喂,把这拿去爆料说不定能蹭一波热度呢?呆子还不快去打文春的电话?恶魔丙说。

后面两天我都在咖啡厅打工。天使乙和恶魔丙也没闲着,天天在我的脑子里打架。最后他们没打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我又要去剧场演出了,他们被我关进了小黑屋。后来一次上台我倒是发挥中规中矩,没冷场但是笑声也稀稀拉拉。可能我细微的进步被前辈们认可了吧,那天我少有地被喊去了庆功会。

我不太招人喜欢,首先长得不出众,身材矮胖矮胖的,而且总是穿得很土。头发不爱剪,谈话能力也很一般,见到前辈除了寒暄和“您辛苦了”几乎连屁都憋不出。除了勤勤恳恳地在写段子闷头练习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而且很大一个原因,我不是日本人,读NSC的时候我语言班才毕业没多久,因为日语说得有口音被分在了最无聊的那个班,一直没有找到搭档。

说起来那个拥抱了我的前辈,他之前倒是有搭档的。那个组合我一直很喜欢,还没来日本之前就已经喜欢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最红的时候解散了。

我坐在包厢的角落里一个人自闭喝酒,想心事,没有注意到结束了工作中途过来的前辈,也没注意到他坐在了我边上。等他和我搭话时我吓了一跳,活像见了鬼,或是说,在我脑海里正游着泳的人钻出来和我讲话了。

“搞什么啊,你这家伙,和你说话呢。”

我赶忙站起来,结果狠狠地撞到了膝盖。我龇着牙朝他鞠躬,结结巴巴地说了您辛苦了,非常抱歉什么的,又把这位爷给逗乐了。

“不好意思,酒量不行,喝迷糊了。”

“酒量不行你就不要喝酒啊。”

他把玻璃杯朝我伸来,我拿起边上的啤酒给他满上了。我之前在酒吧打过工,倒啤酒还是很在行的。前辈很爱喝酒,喝到痛风,喝了一口泡沫比例正好的啤酒后,他的表情缓和很多了。

“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

“说你的段子还蛮有趣的。”

“啊!非常感谢,您看了我的段子吗?”

“就是口音怪怪的,然后我回去看了你的档案来着,你这家伙不是日本人啊。”

“对,我是中国人。”

他抿了抿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连上挑的眉梢和嘴唇上方的痣都变得像饶有意味的符号。我来不及细读他的微表情,远处又有人叫我。是比眼前这位资历稍浅的前辈,他的手里端了十几个生鸡蛋。

“你不在大前辈面前整个活吗?我每天看你的tiktok可是笑得脸疼啊。”

我假笑着点点头,站到包厢中央端起那个装着生鸡蛋的碗。心里狂骂当今网络发达的弊端,怎么就让日本人也学到这套土味东西了呢?一边忍着腥味把生鸡蛋喝下去。我不知道喝生鸡蛋有什么好笑的,带皮吃柠檬不比这带劲吗,用吸尘器吸自己的蛋不比这奥利给吗,还是因为我自带吃不了生鸡蛋这个梗?

在最后一个蛋黄滑进喉咙之后,我给自己戴上了痛苦面具。其实没那么痛苦,但那天的生鸡蛋可能有一个坏了,没有变臭,但是催化出让酒精发挥三倍作用的化学物质,它让我醉得像摊烂泥。

醒来之后我躺在家里的地板上,墙角并排的啤酒空罐还是我出门前的那几个。不过,应该是前辈送我回来的,我忍着头痛点亮手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了他的line。

“说好了哦,记得给我带麻婆豆腐配料啊。”

但是隔了很多时间我才回去,家里乱糟糟的,我实在不想回去,比起天天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我还不如喝十二个生鸡蛋。不过我去机场前两天,连上vpn刷ins看爱豆路的时候还是想起来了麻婆豆腐配料这回事。我上网查了查哪个牌子的麻婆豆腐酱吃着最巴适,然后又查了一堆做法…还好物流发达。

我拖着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直接从飞机上下来赶到剧场。敲了前辈休息室的门,然后在他面前打开行李箱,各种豆瓣酱和大料铺了一桌,甚至还从一件卷起来的T恤中间抽出一根保鲜膜包好的大葱。

他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但眼神亮晶晶的,大概是感动了,不知道是被我感动了,还是被我高超的装傻技巧感动了。

“鞋不错啊,新买的?”

我以为他要大骂特骂,你是笨蛋吗之类的。最后他憋了半天就说了句这个。嘛,也正常,没摄影机在拍很多人都是off模式。

“是啊,我回去争夺遗产了,然后我爷爷留给我的遗产只够我买一双Air Jordan。”

“总感觉你这家伙回去一趟,口音又变奇怪了。”

他没再说什么,看起来有点低落。我又打了招呼就走了,其实我今天没有演出,明天才有,于是我又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练习段子。

练着练着我想起来,前辈以前的搭档好像是个鞋奴啊。我打开ins,凭着自己的印象找那位的账号。这不难,我之前关注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我看到各种各样他秀自己今日穿搭的照片,那种“爷今天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的气氛太让人想笑了。

之前我给我的一位发小看过他的照片,我问他这男的潮吗?他说是日本人吗?如果是日本人算土,是中国人到算个潮男了。我回答说是个日本人。他又发来,哦是吗,感觉脸像送去莆田加工过。

我端着一碗泡面爆笑了三分钟,现在想起来这事,余韵也能让我的肚皮再震动一会儿。

他也不高,站在前辈身边看起来要矮大半个头,那张脸长得很像我的某一位小舅舅,而且好笑的是,他的脸上也有一颗痣,和前辈的那颗位置几乎一模一样。我又翻了翻他和其他艺人的合影,他带儿子出去玩的照片…不过最后一次更新,是他四十岁生日之后没多久。现在应该快四十一岁了吧?

我在油管上搜了他们的频道,也是很久没有更新了。不过前辈自己的频道二十小时之前更新了,不愧是前辈,已经十几万点击了。而且不得不说,他的off状态看起来丧了吧唧的,一旦调整到on状态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甚至可以用“可爱”这两个字来形容。

可怕啊,可爱这顶帽子我这个二十几岁的人已经戴不下了,但安在已经三十八岁的前辈身上却理所应当…可能他像一个胖子把零花钱藏在自己的肥肉夹缝间一样,也把可爱藏在自己的皱纹里,藏在虎牙后面,这样咧嘴笑的时候那些经年累月的可爱就会叮叮咣咣地掉下来。

这种比喻拿去节目上说可能会冷场到暴毙吧。

我念叨着“原来如此”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虽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悟了些啥出来,调来调去也没找到有他出场的节目。倒是抬手的时候肉不小心挤到了苹果表的按键,苹果表问我要干嘛,我还没回答,手机就卡了一阵。我的手机用了很多年,卡也很正常,而且房间里的无线网络也是时好时坏。我把它丢在床上让它休息一会,转身去煮了包重庆小面,这是我买麻婆豆腐配料的时候店家送的。

我刚把水煮开的时候,床上的手机响了。这声音我可太熟了,是他们油管视频的op嘛。我把面丢进开水去拿手机,视频恰好卡在他们朝屏幕外的我伸出手掌的那一帧。

啊,这两个人都是断掌呢。

说起苹果表,前辈以前也有个苹果表。这事我是在休息室听到的,两个别的前辈在偷偷议论他。他以前是吐槽艺人,吐槽艺人要负责控制段子的节奏和时间,所以会戴表也很正常吧。但我艺龄比我的手指还要短,在这个上下级纪律严明的体系里我只好默默地听。

“没有看到他戴手表诶,明明之前那么喜欢那个苹果手表…”

“去年他的前任搭档送的啦。”

“听说他总是戴着,收录的时候也总是戴着,结果录到一半把siri喊出来了。”

我听到这儿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注意力已经很难集中在摆在面前的段子本上了。那天前辈没有来剧场,我的段子还是那样不温不火,最后被几个同期按在椅子上往嘴里灌拌了芥末的生鸡蛋倒是引起了大爆笑。后来我和他们去了便宜的居酒屋,那天我不敢喝酒,一个劲儿地喝可乐,生怕又醉成一滩泥直接晕在地铁站门口。但无论灌多少可乐,总感觉那些鸡蛋还是在肚子里打转。

散场的时候我感到头晕恶心,他们吵着说要去下一家,我借口头晕先回家了。本来我想打车,但是我的苹果表卜卜卜地跳了,说我今日运动不足,于是我便打算走回家。说是走回家,结果不过是在街头漫无目的地乱逛,明天剧场没有工作,也不用打工,难得的休息日,我还不想回家。

有时候我不懂为什么前辈们总是把饭局延得那么晚,还让后辈们众星捧月似的陪着。好像对此也有人是嗤之以鼻的,觉得夜晚有什么熬不过的,眼睛一闭一睁罢了。我不太擅长社交,基本也是个反对派吧,不过我现在倒是懂了为什么他们觉得夜晚难熬。

我又想说原来如此,实际上也说出口了,但说完之后也跟不出什么有趣的话来,倒是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我的卫衣帽子。

“呜哇………”

我一个踉跄,站稳之后回头,路灯之下前辈穿了一身gucci正在对我笑,我一直觉得这个牌子是奢侈品里最土味的,但在他身上却又很适合。他笑得好开心,我几乎能听到一大把硬币陆陆续续掉在地上的声音。但很奇怪,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他这么笑过了。

“恭喜您,抓到了一个孤独的灵魂。”

“什么呀,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什么整蛊节目吧?”

“哪有抓人帽子那么无聊的整蛊?”

我就这么被前辈抓去陪他喝酒了。他带我去了一个很时髦的酒吧,点了名字很离谱根本没听见过的鸡尾酒,于是我点了个更离谱的,不知为何他看着我又开始笑。笑完他告诉我刚刚他在和制作人还有导演吃饭。

“以前也一直是我和他们吃饭,明明讨论会的时候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

“是吗?”

“我刚来东京的时候,还拿这个当作人设呢。”

“这样啊。”

他一巴掌拍在我的头上,力道还不小,嘣的一声怪清脆的。

“我可是前辈哦,艺龄比你大16年。哪有这么漫不经心搭话的。”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知道啊,不然也不会背那么多豆瓣酱回来给您了。”

我龇牙咧嘴地说,等他破功笑了,我才开始使劲揉自己的头。他笑完告诉我说他可喜欢麻婆豆腐了,他马上要过生日了,而我送他的一桌豆瓣酱辣椒酱是他最中意的生日礼物之一。我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脑袋又挨了一巴掌,他说怎么能不知道前辈的生日呢?

我在他面前搜wiki百科的时候,服务员推包厢的门进来了。很奇怪,前辈点的就是很时髦很洋屁的鸡尾酒,我的却是一杯看上去和凉白开一样的东西,玻璃杯上还刻着骷髅。

我一闻,好家伙,差点把我送走,感觉像是牛栏山兑伏特加,怕喝死人又加了点苏打水。我战战兢兢地抿了一口,味道倒是还好,度数也并非不能接受。前辈看了我这个模样又憋不住笑,但奈何嘴里又含着酒,只能发出比说话声要高得多的“忽忽忽忽”。

后来我和前辈都喝了很多,我不敢再乱点了,只好不停地喝可乐。他也不再说他的烦恼了,开始和我说他最近买了怎样的新式料理机,然后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如果我脸皮再厚点儿,其实大可以去他家蹭饭吧。

“您很会做菜吧?”

“你居然不知道嘛?不看电视的?”

“不怎么看,现在开始恶补,所以很多前辈的梗都不知道,经常因为这个被骂。”

“哦,那我的梗你也不知道吧?”

“您说哪个?5LDK还是以前曾经胖到过92公斤?”

“你这不是全知道嘛!”

“5LDK好像是说您以前和红头发的女粉丝在小巷子里热吻五分钟来的。”

“喂,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哦。”

可他还是在笑,酒也一杯接一杯,完全不像要生气的样子。我想起来这笑容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了,大概是以前他在搭档身边笑场的时候吧。那就是纯粹的笑容,让我觉得“啊,做这行真是开心”的笑容。现在我有点担心前辈了,他明明说自己既不瞎也不傻,别是看着我想起他的搭档了吧?

其实这个我早有想到,但他现在醉成这样又笑成这样,总让我有种他什么时候就会哭出来的预感。

“您明天休息吗?喝那么多不要紧的?”

“下午有工作…”

“那您不能再喝了,不然又要迟到好几个小时然后土下座了。”

“诶,你别是我的铁粉吧?”

他买完单之后已经说不清楚话了,我没回答他,艰难地扛着他出门打了车。他其实已经很瘦了,187的人感觉连一百五十斤都没,最近好像又是瘦了些的。他一沾到出租车后座就睡着了,那张在镜头前少年感特别强的脸突然就兜不住沧桑和疲惫。出租车司机好像认出他来,本来想打招呼的,但却欲言又止了。

我自然不知道前辈家住在哪,于是给司机报了我家的地址。快到的时候司机大叔问我是他的经纪人吗?我点点头。他说做这行真是不容易呀,我说其实还好,做哪行是容易的呢?

下了车之后前辈好像稍微清醒一点儿了,我把他搬运上楼的时候他在我耳边嘟哝道,喂你真是不擅交际啊,和那个家伙一样,那个家伙不会喝酒,也很怕生。啊你身上香水味真难闻,用的Body shop的white musk吗?那家伙也用,后来他去前辈家里,前辈嫌这个香水味难闻,往他身上狂喷除味剂…忽忽忽忽。

他笑得让我心里发毛,我没忍住,问了一句那家伙是谁呢,是您以前的搭档吗?我以为我又会挨一巴掌,很重很重的那种,谁知道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

“真无聊啊。”

他说得很轻,轻得连灰尘都吹不起来。

可能他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说完这句话他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我家门口。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前辈安顿好。我把他搬到床上,还把自己最新的一套睡衣给他换上了,生怕他半夜醒来吐自己一身。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我完全没有睡意,于是就坐在地板上,开着一盏小台灯,塞上耳机边听摇滚边把自己的新段子修修改改。

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夜色最浓重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下雨的声音。摘下耳机才发现,是前辈正在做梦,而那一定是个非常让人悲伤的梦吧,不然他不会哭成这样。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找了个保温杯在里面倒了点儿温水。果然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起来找水喝,喝完之后又去厕所吐了。我不知道他是哭得吐了还是因为宿醉,总之非常心疼他,总感觉他像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吐进垃圾桶一样。

我怕他吐得脱水,又搞了点盐水给他喝。他抓着我的手说谢谢,又问我怎么不睡。我说我在写段子。他说他做梦梦见搭档,梦见他也在写段子。他坐在暖桌里写段子,坐得直挺挺的,而自己喝得醉醺醺,钻进去窝在他的身边。

“其实5LDK………不是和女粉丝。”

“难道是和您搭档吗?”

我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忘记收拾行李爬崆峒山,问出了这种问题。他点点头,又咧嘴笑了,笑得像油管上治愈系小动物视频里才会出现的水獭。他说以前参加各种大赛上台前,他都会帮搭档捏肩膀。其实有一次,上台前他突发奇想,稍微弯腰凑过去,把鼻尖贴在了搭档的太阳穴上。

“那家伙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结果上台之后忘词了……是那个大赛哦,居然忘词了。”

我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谁知他握得紧紧的。我猜他八成还断片着呢,不然怎么会对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后辈说这些有的没的。如果我心里有点儿坏水,把他这时候说的录下来,他可就完蛋了。不过那天晚上我好像处在莫名的贤者状态中,可能天使乙把恶魔丙干掉了吧,让前辈逃过了这一劫。

我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他喋喋不休,但说的话又颠来倒去。他说搭档不想再见他了,说每次再见他都哭哭啼啼很难过,干脆不要再见了。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不傻也不瞎,明明瘦得脸都凹下去了,手背上都是针眼,还趁他转身的时候偷偷吃药。却说自己要去当单人艺人了,要去更广阔的世界。那家伙,还总是说有空的话他会来的……但哪个电视台,油管频道和剧场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他还学了一下他搭档说话的表情和腔调,可是一点都不像。

“他是生病了吗?”我理顺他的话之后小心翼翼地问。“因为生病了才和您解散,但其实没告诉您真正的原因……不止是您,谁都没告诉。”

他抽抽嗒嗒地点头,朝我伸出另一只手。我思考了一秒之后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他擦完眼泪之后好像又困了,人的确是这样的,哭完之后眼皮特别特别沉。

我没大没小地摸了摸他的头,摸来摸去发现,前辈这不是秃了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轻声哄他,我说要去更广阔世界的是您才对。他点点头。

窗外已经渐渐亮了起来,颜色看起来像被稀释过的蓝墨水。我终于也挡不住睡意,准备在地板上打地铺眯一会儿。我去找多的被子时发现前辈抱着我妹妹送我,我一直放在床头的泰迪熊。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妹妹一直说我是最有趣的人,所以我非常珍惜这只玩具熊。

他把鼻尖贴在小熊的耳朵上,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而我恰好听见了。

“再一会就好。”他说。

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前辈已经去工作了。借给他的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上。我把睡衣拎起来翻来找去,都没找到字条。后来我悟了,这年代谁还用字条留言呢,遂点开line,也没有任何留言。

这天晚上的事我和前辈都没再提起过,可能他是真的断片了吧。他变得很疼爱我,总是请我吃饭,不过他再也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笑过。再过了一年,前辈和我说,我们一起去报名参加那个单人艺人的大奖赛吧,他参加艺龄十一年以上的,我参加十年以下的。

我很紧张,在杂物间一个人练段子的时候前辈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肩膀。他说他也很紧张,刚在厕所里吐过。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问他需要拥抱吗?他笑了笑,说不用,别把他以前讲漫才时候的决胜西服弄脏。我又问他比赛结束了要陪他看《泰坦尼克号》吗,他打了一下我的头,说别没大没小…怎么回事全是汗啊。

他嫌弃地用我的西装衣襟擦了擦手,转身走了,这回他又抽到那个编号了,4440,穿着这身衣服的背影我曾经看过千千万万遍。我几乎都背得出来了。组合结成15年,3年连续进入决赛,和身高168的装傻担当相比,吐槽担当的他高出20厘米……

可是我总以为,走向舞台中央麦克风的人,应该始终都是两个。

那次比赛,前辈是第一次参加,虽然没有夺冠,但段子笑果很好。女主持问他参赛感想的时候,他望了望空无一物的身边,说了句“非常有意思”。结束之后他没有来找我吃饭,我也知道的啦,肯定轮不到我。于是我给他发了line,告知自己成绩之后找了个ATM提出了一部分存款。

因为前辈的生日又快要到了嘛。

我本来想给他买一块表,因为我觉得他的手腕太空,但我逛了半天都没买到合适的。后来再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别的前辈看他的新手表。那是一块绿水鬼,他说是买给自己的39岁生日礼物。他本来就是家喻户晓的艺人,而且总是一身名牌,戴个贵的手表好像也没什么的。别人看到了也只是称赞两句,啊,真是不错的手表。

前辈也只是笑着回应,是啊,logo够大的。

我默默从休息室退了出去,前辈的生日礼物还是毫无头绪,但我此刻,倒是前所未有地想找一个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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