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匠心古韵 焕发新时代技能光彩(刊载于《职业》2025年第6期)


《职业》2025年第6期


文/童天


摘要:

工匠一词,源于中国古代对手工业从业者中具有工艺专长者的统称,也称匠或匠人。中国古代工匠,既有从事手工业生产的普通技能劳动者“工”,也有专家型技能人才的代表“哲匠”。一代代工匠如同天空中璀璨的星辰,凭借对精湛技艺和产品精细品质的坚守与追求,用心雕琢造就一件件奇巧作品,以工匠精神描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底色。现代工匠,在狭义上特指工业制造业领域具备高超技艺的高素质技能人才;在广义上则可涵盖千行百业加持现代科技、具备高水平综合素质、身上闪耀着现代工匠精神的广大劳动者,他们在职业实践中追求尊技崇美、专注求精、开拓创新,在人生境界上追求徳艺兼修、向善继业,共同推进新质生产力发展和中华民族复兴伟业。

关键词:工匠,工匠精神,现代转型


工匠,在企业生产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特别是在产业与人才协同推进数智转型的背景下,现代制造业转向供应链协同,工艺规划、生产准备、生产执行、指令控制等生产全流程中,更加需要数智化的高素质新型工匠的深度参与。缺乏技艺精湛的工匠,产业发展无从谈起。工匠自古以来便受到世人称颂,被视为“济世圣人”,其地位远超出“一类群体”或“一门职业”。而工匠身上所蕴含的“工匠精神”,更因其所创造的诸多成就,融入了中华民族千百年文化传承历程中积累下来的深厚哲学理念。大力提倡“工匠精神”,对于改变产业领域中“赚快钱”“短、平、快”的不良风气,是一剂良药。它能够夯实中国新时代工业文明的精神根基,为制造强国培育更高质量、更具国际竞争力的技能人才。

一、我国工匠概念的缘起

在我国历史长河中,“工”“匠”“工匠”的概念经历了持续积累和演化的过程。关于“工”,有诸多表述,但其内涵主要是指具备工艺技术的“工业劳动者”,与“匠”同义。对此,《辞海·工部》这样指出:“工,匠也。凡执艺事成器物以利用者,皆谓之工。”因此,“工匠”又有“匠”与“匠人”之说。“匠”一词,最早专指“木工”。《说文解字·ㄈ部》中的解释为:“匠,木工也。从ㄈ,从斤。斤,所以作器也。”伴随国家职能分工体系的逐步完整与丰富,“工”与“匠”开始拥有独立的户籍管理,称作“匠籍”,而“工在籍谓之匠”之说便由此而生,二者也自此在户籍管理意义上合为一体。但当时“在匠籍而不事匠业”与“不在匠籍而从事匠作”的情况也都存在。

“工匠”(尤其现代工匠)离不开“工业”。工业是产品与大规模生产方式相关联的物质生产活动的过程与成果的集合。中文传统意义上的工业,主要指的是以使用器械为特征的工业,而非采用机器大生产的工业,因而应称之为“手工业”,我国古代的“工”即为此意。我国工业与手工业之分,是发生于近现代,即以“是否使用机器生产”为区分标准。

“哲匠”指的是达到相当高超水平的“能工巧匠”,其技能素质是支撑各个时代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发展进步的基础,也就是我们现代高技能人才队伍中的精英——“专家型技能人才”“技能大师”“技能领军人才”等。“哲匠”也被用来泛指具有高超才艺的文人、画家等。例如,杜甫在《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中写道:“学业醇儒富,辞华哲匠能。”从另一侧面说明,卓越的工匠的优秀品质并非仅限于工匠群体,也适用于其他行业、职业中的高水平人才。

二、工匠的现代转型

我国传统“工匠”是从事手工业生产的劳动者,因此常称作“工”或“工人”。例如,《韩非子·解老》中提到:“工人数变业则失其功,作者数摇徙则亡其功。”这里的“工”有“工巧”之义,即“能工巧匠”。而近现代以来的“工人”,则主要指的是从事工业生产的现代技术工人。

工匠的“现代转型”包括技术转型和角色转型两方面。

“技术”一词源自希腊语,指“专门手段和方法体系”。该“手段”与“方法”指通过反复大量练习或训练达到“熟练”,进而获取有关经验、技能(我国传统称“技艺”)。广义的技术涵盖自然科学技术、生产制造技术,以及非物质生产的各类语言技术、教育技术、信息技术、管理技术等。狭义的技术专指“生产技术”,即人类在生产过程中应用自然科学知识开发、改造客观世界的手段和方法体系。技术的形态体现为“知识”“物”“人”三要素:“基于生产实践和自然科学理论得到的各类工艺方法、技能、生产器具(设备),及其生产工艺过程和方法”。工匠的技术转型,就是上述三要素自身及其结构的转化,进而导致“角色转换”。传统工匠的技术转型,既是经验型技术向科学理论型技术的转化,也是技术生成方式和操作方式的转变。其角色转换则是传统工匠向现代技术工人转化过程中,技术主体的地位、身份、职业角色等方面发生的变化。

传统工匠转型的动力,来自工业化过程中科学理论体系与工匠经验体系的结合,以及以“技术科学化”和“科学技术化”为标志的科学技术现代化进程:经验技术升华为科学理论,进而通过教育和实验研究生成新的技术,经过互动互促,新技术又会推动科学进步。这为传统工匠向现代技术工人、工程师及技术专家的角色转换创造了基本条件。一是工匠身份地位的转变,体现为人身自由和社会经济地位的提升;二是工匠组织的角色转换,体现为现代工会组织的形成;三是工匠培养方式的转换,体现为职业技术教育的兴起;四是主体角色转换,体现为传统的“技术型”工匠向现代的“专家型”工匠转换。工匠与技术专家的区别是相对的,工匠与技术专家可通过技术与科学的相互转化实现结合。

在当今数智变革时代,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工匠”,还是来自“学者队伍”的科学家、工程师,都应具备从科学原理出发分析问题的能力,同时也要具备将理论转化为技术的能力,这便是技术科学化和科学技术化过程,也是“科技革命”的重要特征。

三、工匠精神是技能劳动者之魂

工匠精神,作为一种根植于文化土壤的精神品质,其应用、传承和发扬均离不开工匠这一重要载体。工匠精神本身是构成民族文化和国家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因地域、文化、时代发展的差异和工匠群体特征的演化而呈现出不同的面貌。而“人”,作为精神品质的承载者,在各类生产劳动关系中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主导地位,是工匠精神的载体和关键决定因素,工匠无疑是我国制造业做强的基石。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工匠群体在历经科技、制度、文化等多领域的演化、发展和变革,以及东西方文明对撞交融后,既具有各国同类群体共同特征,也体现出自身独特的属性。

(一)素质的综合性

同步于词义演化,“工”“匠”“工匠”三者逐步融通并汇于“工匠”,即指具有专门技艺的劳动者。工匠既是“劳动主体”,也是“技术主体”,其“专门技艺”不仅是制造技术,也涵盖特定的艺术和技术设计能力。因此,工匠兼具科学文化知识、操作能力等“硬技能”,还拥有科学精神、学习能力、敬业精神、职业道德等“软技能”。后者正是中华“工匠精神”的核心所在,也是推动技术创新的深层动力。

(二)动态发展性

工匠的“劳动主体”与“技术主体”属性会随内外环境的演化而动态发展。一方面,劳动价值、社会声望、精神生活等因素,既能激励人专注创新发展,也可能导致其过度追求价值兑现或社会地位的提升等。另一方面,科技与劳动者之间既可形成良性互促关系,也会因强势超越劳动主体能力而对其形成某种程度的控制。例如,人类存在被人工智能束缚或反噬的风险,以及创造力发展受限的问题。弘扬工匠精神,能够通过合理放大人类主观能动性,有效抑制上述科技与劳动主体可能出现的异化关系。

(三)文化独特性

工匠群体的教育和工作生活环境根植于特定社会文化土壤。我国传统文化中的“乐业”“敬业”“精业”等理念对劳动者职业道德的养成具有积极意义,但“重悟性,轻体验”“重情理,轻物理”等传统观念也一定程度上矮化了技能劳动者的社会地位,限制了职业技术教育的发展。由此衍生的“唯学历论”更是在人才选用层面加剧了“重学轻术”的倾向。倡导工匠精神,就是要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核出发,引导全社会认识到劳动和创新的价值,彰显“工匠精神”的可贵。

四、萃取传统工匠精神的精华

华夏民族的共主黄帝本身就是一位优秀的工匠,作干支、制乐器、创医学、以步丈亩、发明杵臼、制造舟楫、建房屋、创阵法等,都是其成果。工匠自古便受到世人称颂,被视为“济世圣人”,其地位远超普通“群体”或“职业”层次。“工匠精神”更因历代工匠数不胜数的伟大成就,而融入深厚的中华哲学理念。我国传统工匠精神可归纳为“尚巧”“求精”“道技合一”三方面。

(一)“尚巧”,劳动中的孜孜求索与创新

巧,是合格工匠的关键素质,也是社会赋予工匠的荣誉,蕴含人们对工匠的崇敬之心。比如,唐代张骜的《朝野佥载》记载:“鲁班者,肃州敦煌人”,这里的鲁班指代技艺高超的敦煌工匠群体,是典型的“箭垛效应”。巧是生产优质器物(产品)的前提。《考工记》:“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天时和地气,强调要基于自然万物系统而进行设计;材美和工巧,强调个人主观能动性的重要作用。“巧”的内涵指向优秀工匠的核心特质——创新精神,这是一种不拘泥于常规,开拓革新的优秀品质。奚仲因造车而闻名于后世,根据《荀子》记载:“以木为车,盖仍缵车正旧职,故后人亦称奚仲造车云。”马钧发明了轮转式发石车,改进织绫机。

(二)“求精”,渊源深厚的职业素养

这里的求精,是工匠深层职业素养的典型表征,包含两方面:一是对自身精湛技艺的追求;二是对产品(成果)品质的追求。《考工记》这样描述战国时期编钟的工艺制作水平:“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立者中悬,衡者中水,直者如生焉”。马王堆出土的素纱禅衣薄如蝉翼,堪称世界上最轻的衣物。关于“求精”精神的培育过程,朱熹在《论语集注》中揭示了其核心要义:“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这就是现代常用词汇“精益求精”的出处。

(三)“道技合一”,崇高的人生理想

对于出类拔萃的“专家型”工匠,纯熟的技巧远远无法满足其终极人生追求。在将纯熟的技艺与人生领悟融合之后,工匠精神上升至“道技合一”精神境界。《庄子·养生主》记载了大众熟知的“庖丁解牛”。庖丁对梁惠王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揭示了“以无厚入有间”的深刻道理,阐释了只有遵循“道”才能够游刃有余,教育后人领悟客观规律和依规办事。除此以外,还有“运斤成风”“津人操舟”“大马捶钩”等诸多类似典故。

五、工匠精神在新时代迸发更加耀眼光芒

中华传统工匠精神是我国当代工匠精神的渊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人民创造历史,劳动开创未来。现代化的本质是人才现代化,在高质量发展的新时代,中华传统工匠精神被赋予更为深厚的内涵。新科技加速推动新型人才队伍建设,广大从事技能、技术工作的劳动者,肩负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在创新驱动新质生产力形成的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主导作用。

六、工匠精神在新时代迎来焕新升华

当前,我国迎来“数字化”叠加“智能化”的创新发展新阶段。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以国家标准提升引领传统产业优化升级,支持企业用数智技术、绿色技术改造提升传统产业。数智科技渗透经济社会全场域,改变了传统人才管理模式,“平台+个人”全新分工架构加速形成,劳动者的“软技能”备受重视,传统人才队伍边界日益模糊,科技赋能非线性职业发展的趋势显现,员工更加重视自身价值与企业发展的适配性……数智时代对劳动者的素质要求不是降低了,而是提高了,工匠精神内核成为提高人才队伍竞争力的关键。新型劳动者不但要充分汲取和传承传统工匠精神的精髓,还要在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社会主义文化引领下,主动投身新一轮科技变革浪潮,以严谨细致、刻苦钻研的工作态度,在技艺上力求精益求精,适应未来工作场景,积极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术,在劳动实践中发展综合职业素养、树立开拓创新精神,进而达到新时代更高层次的“道技合一”人生理想境界。

七、现代工匠精神要素

现代“工匠精神”可划分为2个层面、5个要素。一是“实践”层面,包含“尊技崇美”“专注求精”和“开拓创新”3个要素;二是“人生境界”层面,包含“德艺兼修”“向善继业”2个要素。

(一)“实践”层面

1.“尊技崇美”

“尊技崇美”是东西方工匠所共同具备的传统精神品质,其背后是一种发自内心对于“美好”的价值追求。他们心中怀揣对“美好”的向往并将其升华为毕生追求,化作对于精湛技艺的尊崇,最终成就精美产品。

2.专注求精

这里的“专注”,从空间维度讲,是将精力集中于自己的专业领域,全身心投入;从时间维度看,是长期深度投入热爱的事业。“求精”指的就是“精益求精”,是一种对于技术和工艺追求尽善尽美的职业态度,其背后是一系列职业素养,如坚韧、踏实、勤奋、细致等。

3.“开拓创新”

除了历史上诸多著名“工匠”,现代工匠群体身上更是突出体现了创新品质。当前我国已迈入数字经济时代,创新是人才现代化转型的核心指标和形成新质生产力的主导力量,对于“数字工匠”“紫领人才”等广大新型技能劳动者而言,“开拓创新”精神无疑是必备素质。

(二)“人生境界”层面

工匠群体中的精英,除了具备上述基本素质外,还要通过多年实践、体悟,达到“道技合一”的至高人生境界,即“徳艺兼修”的价值表征和“向善继业”的价值追求。

1.“徳艺兼修”

在古代体现为“正德”“利用”和“厚生”这“三事”,依次划定了工匠工作活动的“政治方向”“生产过程”和“服务对象”。现代中国工匠精神同样“以德为先”,更加强调现代工作生活背景下的道德,比如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等。现代工匠“厚生”的对象是生产经营、造福社会和服务国家利益,其工作结果不但服务于企业,更要突出爱国为民。在“德”与“艺”的关系中,前者为后者的前提,“正德”始终处于统领位置,既正人德,又正物德,方能利用自然资源。

2.“向善继业”

这是中国工匠精神有别于西方的根本文化属性。我国传统文化强调的“人”,以“明人伦”为目的,是关系中的人。这是传统职业技术传授的重要参考,也是师徒技艺传承的关键前提。我国现代工匠精神的培养,一方面注重以“至善”为前提的工作活动目标,另一方面离不开根植于“善”的“人本主义”——师徒技艺传承。随着时代变迁,科技、经济、文化以及生产组织模式会不断变化,工匠们的永恒使命是使“工匠”的技艺和精神得到世代传承,这也是“工匠精神”本身得以生生不息的保证。现代中国工匠精神的“至善”境界不仅体现在产品本身,更体现了“个人职业理想”“企业与国家命运”的同一性,引领一代代工匠将个人理想融入民族和国家发展伟业。

(作者:童天,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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