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二 路 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若雪就起来了,帮母亲收拾完屋子,就说了她的决定,父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母亲还是有些担心:“工作也不好找,你先去城里转转,我和你爸也商量了,他也帮你找找熟人。”若雪答应着,本来想说几句让母亲宽慰的话,但不知从何说起,几句故作轻松的话怎能冲淡自己给这个家庭带来的沉闷?若雪不敢看父亲的脸,她知道那脸上一定是满布阴云。

三个人吃了饭,九点多一点,若雪就收拾东西,把一套被褥齐齐整卷好捆结实,母亲不忘给若雪带了一筒麦乳精,父亲用摩托车带着她到了道口。太阳刚从薄雾里探出头,羞羞涩涩、扭扭捏捏似小姑娘一样,微露光芒。道口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上县的人,柔和的光罩在他们身上,有一层光怪陆离的颜色。若雪若有所思,她在想:“这是不是我的错觉。”陈爸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在他心里,若雪今天能走出这一步,多日的阴霾散了一些,终于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他说不出个大道理,但他知道人要走在路上,往前走,总是有希望的。不一会儿,班车来了,父亲把身上一卷铺盖递给若雪,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若雪紧随那几个人上了车,关门一刹那,若雪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向她扬扬手。若雪的眼里升起了一层雾,她虽没有和父亲有过多的交流,但他懂父亲的心,“人要走在路上!”她望着父亲久久不肯离去的身影,若雪发誓:“女儿会证明给你看的!”

窗外青青的玉米地,有些黄绿的树匆匆向后倒去。

在若雪的记忆里,父亲一贯是严厉的,不苟言笑,性子急躁,但也有温馨的画面。

那一年她六岁,父亲在外地工作,常常是几个月见不上一面,母亲独自操持家务,那时候物资贫乏,一日两餐都经常断顿,更别说小孩子想吃个零嘴,那根本是上天摘星星——异想天开。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时节,母亲念叨着说:“你爸要回来了。”小小的若雪心里一喜,“爸爸回来肯定有好吃的。”

她带上三岁的弟弟小黑,早早地迎出门。村里人进进出出,上地的上地,拉羊的拉羊,套牛的套牛……村头的瑞霖伯伯十分好奇:“雪,起得这么早干啥呀?”若雪自豪地答道:“我爸就要回来了。”“那好呀,雪有好吃的了。”若雪一阵遐想:父亲会带什么好吃的呢?是甜甜的大白兔奶糖,还是酥酥的饼干呢。

结果早饭吃了,母亲上地去了……母亲下工回来,午饭也做的吃了,母亲又下地去了……太阳都快落山了,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小黑在房门口的草垫上打瞌睡,母亲把小黑抱到床上,然后悄悄地退出来。她倒了热水洗完脸,看若雪还站在家门口痴痴地等,不禁吃吃地笑起来,喃喃地说:“傻孩子。”

白色的烟袅袅升起,灰色的暮霭笼罩了整个村子,终于那个高大的身影从星光中走来了。“爸爸回来了!”心中犹如划过一道亮光,若雪奔向父亲,父亲的大手似两只大钳将若雪高高举起,朗声笑着。

若雪挣脱着要下来,父亲才轻轻地把她放下,他从背着黄色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个面包,父亲小心地把它掰开,把半块面包递到若雪手里。面包是那样松软,细细密密的小孔,若雪闻到了一股甜香,她小心地咬下一小口,绵软的,甜香的,刚一入口就能化的感觉……看她吃得那么细心,父亲笑着说:“大口吃,还有呢?”他把另一半塞到若雪手里,就进了屋。

若雪站在门口把面包吃完,舔舔嘴,余香未尽。她已经不记得后面的事情了,但她一直记得那味道,此后多年,她感觉再也没有吃到比那次更好吃的面包了。公交车微微一颠,若雪回过神来,一股甜香从心底涌起,“父亲曾经是那样慈爱。”若雪有些恍恍惚惚。

“县里招工哩!我娃招到面包厂上班了,能有个工作比种地强!”一个中年男人尖细的嗓音打断了若雪的思绪,“面包,是面包厂招工吗?看来今天出门是个好兆头,正想面包呢,面包厂就来了。”若雪有些兴奋,心里又是一阵甜香。她想问问那位叔叔招工的情况,话没出口就咽了回去,心说:“在厂门口一定贴着招工启示吧。”若雪听着几个中年人的议论,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快到了!远远地看见城中心的六层楼上的大钟,大钟整点敲响,声传数里。

小县城南靠青青的紫塬,北临微波粼粼的静河,河面不宽,冬天的时候有些地方会断流,两岸淤积河床有板结的方形土块,看起来十分精致。城区有三条东西街道,三条南北街道,住宅区和县城的重要部门在中间,南北分别有国营的厂子。整个县城看起来方方正正的,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城市,不大不小。街道两旁梧桐洋槐树较多,绿化较好,住在这里的人温和朴实。

若雪在城东汽车站下车,沿着东环路向城北走去,清风徐徐,吹走了心头的躁意,她顿时感到十分惬意,踏着碎步,脚下似生了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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