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凤姻缘劫(第三十一章~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一章:

  朱雀未能劝服玄武随自己离去,心中有所不舍,流连于三十三天锁妖塔外迟迟不肯归去。然而不管她如何呼唤,塔内始终没有再次传来玄武的回应。她终于渐渐的灰了心,然而在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眸中又涌起了浓浓的不甘,仿佛无法平息心中波动的情绪样,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到与人相撞才停了下来。

  凤九本是去玉清宫寻姑姑白浅的,她刚走到莲池附近,便见朱雀如一阵风似的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她撞了一下,觉得肚中有隐约的刺痛传来,不由得扶着栏杆微微喘气。

  朱雀瞧见她一副娇弱的模样,不知为何,竟将她的样子与昔日玄武苦恋的女子面容重合在一起,霎时怒火冲天道:“你们这些狐媚的女子,就是爱装成病病弱弱的样子,去勾引男人,引起他们的怜惜与爱慕,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的出现,玄武本应该是我的,是我的!”

  凤九惊诧的抬眸:“朱雀,你怎么了?”

  朱雀发作一通,觉得心中的怒意似有所减少,此时方才看明白原来她并不是魔族那个可恶的女子,而是太晨宫之帝后青丘白凤九。然而话说出口又不愿收回,她忽地想起之前在太晨宫中见到她与东华之间流动的情意,不由得觉得颇为刺目,冷冷的说:“似你这等沉浸于幸福中的女子,如何懂得到我爱而不得的悲哀呢?”

  凤九脑中似乎极快的闪过一个画面,然而还没等她捕捉到就已消失不见了,只微微愣怔的重复到:“爱而不得的悲哀?”

  朱雀不再理她,冷淡的目光自她面上拂过,念了个咒便消身离去。

  远处的婆娑树下,尾随朱雀出来的少泽化了身形,遥遥望着凤九一人独自站在莲池边愣愣的发呆。他袖中白光微闪,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了身旁,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眸中闪过一丝嫉恨,口中却娇声笑道:“怎么,看到心上人怔怔的样子,心疼了?为何不干脆趁虚而入去打动她,将她变成你的呢?”

  少泽收回目光,淡淡的看着她:“本尊要如何行事不需你来置咄。”他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仇恨,微叹道:“看来锁妖塔中的这几月,并没有让阿姮你放下半分心中的执念与尤怨。”

  “不错。”阿姮声音变得有几分尖悦:“我一想起因为她,让我遭受全身经脉尽断,被囚锁妖塔中就恨不得饮她之血,食她之肉!”

  少泽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我瞧你如今经脉已经重新接了回来,修为也恢复了三成,为何会如此?”

  阿姮想起塔中所经历的一切,眸中泛起几簇熊熊怒火,憎恨道:“锁妖塔里的一切是我终身之耻,我定会让那贱人也尝尝这等凄惨的滋味。”

  少泽神色凌厉的瞥她几眼,冷冷地警告道:“本尊救你出锁妖塔,乃是看在最后一分情面上。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半分关系,倘若日后你还敢伤害她,休怪本尊不客气。”

  阿姮心神一凛,知道目前还得依靠着他,垂头收回眼中不甘,几乎的咬牙切齿的回了个“是。”

  少泽目光飘回远处的凤九身上:“今日先与本尊去圣泽宫老实呆着,等本尊得空再送你回琼华仙宫去。”

  阿姮眼眸一转,微声道:“仙尊请先行一步,阿姮还要去探望个人。”

  “谁?莫非你还想着去见东华?莫忘了你是如何被丢到锁妖塔里去的。”少泽警醒的说道。

  “我怎敢此时去见他?”阿姮低垂的双眸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昔日阿姮在天宫任职时,也得了一个相好的知己,如今不过是想去看看她而已。”

  少泽轻哼一声,嘲笑道:“你这种人竟也担得起知己二字?说来本尊听听,看看这天宫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

  阿姮忽略他话中嘲意,轻笑道:“天君的表妹,织越公主。”

  只要不是与她相关之人便好,少泽冷冷的提醒她:“别忘了本尊方才说过的话。”说罢便离了九重天暂且归去。只余阿姮一人站在树下,唇边勾起一抹奸意的笑容。

  朱雀离去不过几日,天宫便有小道消息渐渐传开,道是东华帝君昔日下凡历劫,去人界品尝人间六苦之时,化作皇宫中的皇帝,爱上了一位名为陈小九的女子,不仅将她从贵人直接提升至贵妃之位,还为了她从此不再踏足六宫中任何妃子的宫殿,单只专宠她一人,哪怕被人骂作昏君也在所不惜,甚至于在亲自抓到她与太子二人苟且后被活活气死前也还在想方设法的替她瞒过去。据说那女子爱画额间妆,且偏爱嫣红的凤尾花,倒与青丘白凤九额上的胎记略有所同。所以他才会在回了天宫后,对青丘白凤九的态度彻底转变,从原先的冷漠厌烦到如今的痴恋不舍。不过这则消息只敢在仙娥内里私下传播,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去讲,是以传到凤九耳中时,已过了约莫有月余是时间。

  其实她听到这则传闻也是个巧合,那日东华恰巧去了玉清宫寻夜华说事,她一人在太晨宫里呆着无所事事,便想着去看看莲池芙蕖谢了没有,因为狐狸的耳朵听力良好,是以在经过太子表妹织越所居住的留仙殿时,恰听有两个声音正在低低的谈论到东华帝君的名字,她心中一动,起了玩心,隐了身形坐在屋檐上听她二人嬉嬉笑笑的说完了这桩八卦。当时独自一人在屋檐上坐了良久,直到东华寻来,才神色怔怔的跟他回了太晨宫。

  这一夜,凤九睡得极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她看见阿爹似乎在给她招亲,然而她怎么也不肯同意,倔强的说她今生要嫁只嫁给帝君,要么就终身不嫁。后来阿爹拿着鞭子不停的抽打着她,她也固执的不肯低头。然后直到一日,她听成玉说帝君就要应劫了,她心中既惊且痛,难以置信的跑去太晨宫中去找帝君,她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帝君的身影,只好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之后却看见他一人站在莲池边上,默默的看着池中游鱼。她心神激动下,跑过去紧紧的抱着她,然而帝君却将她淡淡的拂开,她还没来得及松开便听见帝君说:“你阿爹来了。”她搂着帝君怎么也不肯放手:“我阿爹来了也没用,我谁的话都不听。”

  可是阿爹真的来了,帝君与他客套两句便毫不留情的离她而去。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然后她跪下来求道:“阿爹,无论你说什么,小九都不会再离开他的。”阿爹望着她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却叹息着答应了她。

  她心中的喜悦一波波袭来,想也没想就向太晨宫跑去,可是从前一直敞开的宫门却紧紧关闭着,她坐在门前一直等,等得睡着了又醒了过来,然而那道门依然没有打开。她看见帝君送阿爹从宫内出来,她害怕阿爹瞧见她又反悔将她带回去,所以躲在石墙后面不肯出来。可是帝君还是看见了她,然后他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的泪汩汩而落,她想拭去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盯着帝君那张冷漠绝情的面容,她难以置信的说道:“我不信,我们明明那么幸福过。”

  帝君一双眼眸似乎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只直直的盯着前方,声音却冷淡:“那都是假的。”

  那怎么可能是假的?她和他如斯亲密,他明明说过他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分开的。她摇着头上前,试探的去亲吻他的唇,可是他完全没有往日动情的迹象。她终于失望的低了头,却听他淡淡的问道:“知道你阿爹方才来找我做什么?”

  她心中燃起一分希望,颤抖着问道:“什么?”

  帝君仿佛是在嘲笑,他说的话比青丘绵延不绝的严严寒冬还要冷:“他来求我娶你。”

  他话只说了一半,她却听懂了,她听到自己心死似水的声音问道:“我阿爹求你娶我,你都不肯?”

  他没有说话,然而他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她终于丧失了再看他一眼的勇气,掉头跑了回青丘。

  可是梦里也知道自己不肯放弃,九尾狐一族的尾巴可化作任何法器,满足一切愿望。所以她在再一次失望前,在东华眼前割断了自己一根狐尾,化作一把匕首,要去三生石上将他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可是仿佛上天注定,无论她如何用力,竟然都无法让他的名字刻上去。

断尾的痛仿佛从梦里延续到现实,然而身体的痛却怎么都缓解不了心里的痛,她紧紧的蜷缩成一团,忽地睁开了双眼。


第三十二章:

  凤九睁开双眼,凝视着东华熟睡的容颜,淡淡的月光洒在他面上,如每一个夜晚一样静谧而美好。那梦中的一幕幕仿佛真实存在过的影像,不停的在她脑中回荡。她想,原来自己的执念竟如此深了么?连梦中都在害怕他弃她而去。她仿佛忽然懂了朱雀口中所说的爱而不得的悲哀,也似乎深深的体会到爱别离的痛苦。她在心中偷偷的问他,东华,你爱的究竟是谁?是眼前这个傻兮兮又爱惹祸的白凤九还是透过凤九的魂魄,去思慕那位名为陈小九的女子?她想他睁开眼睛,也许只有此时此境她才有勇气去问,可是她又害怕他睁开双眸,她怕听到他说不爱,那样只会让她无地自容,再也找不到半分理由待在他的身旁。

  不知是因为蜷缩了太久还是被梦魇惊醒,凤九只觉肚中又传来一阵阵的痛意,仿佛比先前还要加深几分,疼的她额上都沁出细密的冷汗,她紧紧的攒住锦被,想让自己不□□出声,然而这一动还是惊醒了东华,他看见凤九惨白的面色,顿时惊坐起来,将她搂入怀中:“九儿,怎么了?”

  凤九微不可循的避了下,可东华抱得紧紧的,她如何挣得开,索性躺在他怀中,轻声说道:“我肚子……有些疼。”

  东华目光一凝,拉她手腕探了探脉,然而纵然他被人尊为六界中最为强大的帝君,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医术上他的确连个普通郎中都不如,是以他只能探得凤九脉搏微有些弱,却不明其因。想到之前她被白奕鞭责的那次,是自己输了仙气后她才缓了几分痛苦,此时想也不再多想,两掌相对就将仙力输入她的体内。

  凤九怔怔的望着他:“帝君……”

  “我在。”东华柔声道:“好些没?”

  他浑厚的仙力传入身体时,似有一股暖流缓缓经过全身,凝聚在肚中,舒润了那份疼痛,凤九点点头:“好多了。”

  东华此时方停下来,但见她面色依旧毫无血色,心中始终不能放心,安抚她躺下后,他披了外袍起身,走到院中,用密语唤道:“司命。”

  司命曾在半夜被帝君惊醒过一次,后来再不敢睡得太沉,是以听到他的吩咐,立即回到:“是。”

  “去紫竹林请药王来一趟。”

  又是请药王,莫非小殿下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心神一凛,正要答是,却想起药王如今并不在紫竹林了,他踌躇的回到:“人间瘟疫病发,药王他化做华佗去了凡世行医去了。”

  这事儿东华有所耳闻,只不过担忧之下,居然给忘记了。他略一沉吟:“那去十里桃林请折颜来。”

  这么紧急?司命不敢耽误,道了声是便念了遁术赶紧赶过去。

  东华回到寝殿,见凤九正垂着头捏着被角发呆,他走到榻边上坐下,清浅一笑:“在想什么?”

  凤九微微抬眸,看着他柔润的双眼,忍不住问道:“帝君为什么会喜欢凤九,对凤九这般好?”这是她自喝忘川之水醒了以来,头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凤九而非九儿,不知为何,她忽地觉得那个名字有些刺心,想起便觉得心中浮过一缕缕的疼痛。

  为什么会喜欢她?东华轻轻的笑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等他有所觉悟时,她已毫无声息的占据了他全部的喜怒哀乐。待他彻底明白时,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他的笑容仿佛朗月入怀,洒进了凤九心里,然而却让她的心一分分的凉了下去,他虽看着她,可他的目光似乎飘到了许久之前,久到他与她还未认识的时候。她低下头,看着他腰间未曾取下过的玉佩,问道:“这玉佩……是谁送给帝君的呢?”

  东华手指不自觉的轻抚上它,唇角轻勾道:“这是……”你给我的嫁妆。他这句话只说了两个字就顿住,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会问到这玉佩?”

  凤九不敢正视他的目光,略有些不自然的回到:“那天听到朱雀提起过,此时看到它想了起来,所以随口问问。帝君若不想回答也是没关系的。”看见他的神情,她心中已有所猜测,倒不希望听到他说出口了。

  然而他还是说了出来:“是故人相赠的。”只不过看她神色,心中倒是微闪过了一抹疑虑。

  果然如此,凤九垂下双眸,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心,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她心中不停的叫嚣着,他的答案只会让你更加难堪而已。可是另一种理智又在脑中唠叨不断,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宁愿活得明白也不要成为别人的替身。这两种相斥的想法几乎逼的她毫无退路,她终于问道:“是帝君以前喜欢过的人吗?”

  东华对她今日的反常有了大略的猜测,心里划过一抹凛冽的寒意,他要看看,在他的吩咐之下,九重天上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胡言乱语。然而望向凤九时,他的心绪已恢复如常,眸中含着怜惜将她抱入怀中:“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这轻轻的声音仿佛一把重锤,将凤九飘落的心敲回原处。她心里的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不由得弯了唇角,情不自禁的笑了,也终于伸手紧紧的回搂住他,在心中自语到,就这样吧,不管从前如何,如今他爱的是你,从此陪在他身边的是你就好。

  因着司命不知出了何事,请了折颜后便带着他急匆匆的赶到了寝殿,是以折颜到的时候就见两人颇为深情的拥在一处,他心中有些好笑,没想到向来淡漠冷淡的帝君居然还有如此热情一面,但这笑意终归还是落在心里,面上依然是一副随性的模样,只不过侧过身轻咳了两下。

  其实在他进入太晨宫时东华就已知道了,可怀中的女子仿佛生怕他消失了一样,抱他抱得如此之紧,他始终忍不下心去放开她。不过听到这声轻咳,倒是凤九自己先放开手,有些赧然的坐在榻上。

  折颜见他二人不像有恙的样子,心下微微放心,笑道:“这样火急火燎的将我喊来,便是让我瞧瞧你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的么。”

  东华唇角一勾,正要说话,凤九抢先说道:“谁让你偷看的,老凤凰,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进屋先敲门么?”

  折颜失笑着摇头道:“歪理,也不知谁大半夜的将人给寻了来。”他上下打量了凤九几眼:“瞧你生龙活虎的,倒也不像生了什么病的样子。说吧,喊我来做什么?”

  凤九瞪着他:“我方才肚子有些疼痛,不过现在好啦。”

  折颜无奈的叹口气:“司命寻来时,还真是唬了我一大跳。”他目光转向东华:“不过肚子疼一疼么,你也太过于谨慎了些。”

  凤九忍不住微微嗔道:“老凤凰,不许你说他。”

  “哟?”折颜眉毛一挑:“这就开始向着夫君了?果然是女生外向啊!”因凤九半大的时候便随白浅一道住在十里桃林,他一向以长辈的身份自诩,是以觉得自己便也算是她娘家的人。

  只见东华的目光淡淡的瞥他一眼,轻笑出声:“你这样看不过去,莫不是被你相好的那位受了些气?”

  折颜本就是因白真闹些小别扭而有些心烦,听他这样一说顿时语噎,半晌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小狐狸把胳膊伸过来我探探。”

  凤九略有得意的伸出手,见他探了半晌,眸中先是现出一抹疑惑,渐渐显了几分喜色,不由得也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折颜站起身,面向东华抱了半拳:“恭喜帝君了。”

  凤九不满的嘟嚷道:“老凤凰,我肚子疼,你恭喜个什么?”

  东华早已明白过来,见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样子,不由得泛起浓厚柔情与怜惜,柔声道:“九儿,你有身孕了。”

  有了身孕?凤九一双杏眼写满了难以置信:“真的吗?”

  折颜好笑的瞥她一眼:“我自问法术不如人,但若说医术,倘若我认第二,还没人敢论第一。”

  得他如此肯定地回复,凤九摸着肚子痴痴的傻笑半晌,没想到肚中竟不知不觉的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这生命是他与她爱的见证,她心中腾起浓浓的喜悦,仰起一双比星空都要璀璨的双眸:“帝君,咱们有孩子了。”

  东华倒不如她思绪万千,只要她无事就好,但瞧她欢悦的样子,也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抹欣愉:“对,我们有孩子了。”

  凤九唇角上扬成一个美丽的弧度,仿佛殿外盛开的大片菩提花,既灿烂又明媚,她忍不住的在心中悄悄的描绘,那未出世的孩儿,是像他多一些,还是会更像她?

  折颜见他二人一副眼中只有对方的模样,不由得微摇摇头,笑道:“你们要甜蜜也得先等旁人走了吧。”

  东华想起一事,问道:“可她为何会腹痛?”事关孩儿的安康,凤九也神色认真的等待他的回答。

  折颜好笑道:“胎儿初育,身体尚未反应过来,有些反应也是正常的。不过……”他眼眸在凤九身上微微一转:“小九,我瞧你如今甚是圆满,可为何方才探脉时,觉得你近日似乎心绪有些不安稳?”

  凤九偷偷看了东华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才没有呢。”

  折颜点点头:“那便好,切记不可多思忧虑。”

  他留了安胎的方子,便打着呵欠道:“没别的事我就回桃林睡觉去了,以后可别半夜再喊我咯。”

  寝殿中只剩下相依的二人,凤九靠在东华的怀中,不可思议的感叹道:“没想到竟然成真的了。”

  “什么成真的?”东华下颌抵着她额头,微笑着问道。

  梦里呀,梦中你说想和我有一个孩子,凤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忽地坐起身说道:“姑姑是九尾白狐,天君真身为黑龙,阿离却是条白龙。那咱们的孩子会是什么呢?”

  东华愣了愣,宠溺道:“你想是什么?不管他真身如何,只要是你生的,我都会好好的疼爱他。”

  凤九甜甜的笑了,眸中充满了幸福的憧憬,低低的笑声在寝殿中回荡,温馨了诺大的太晨宫。

  太晨宫帝后有喜的消息很快就在四海八荒中蔓延开来,自然圣泽宫中的两人也有所耳闻。少泽拿了坛酒,独自一人在烟雾缭绕的温泉水中默默的朝口中灌着,他想起从白奕鞭下救回她的那日,她红着脸在他身边瑟瑟发抖的模样,那如小鹿般清澈的双眼在他心中怎么都挥之不去,不由得烦躁的将酒坛砰的一声砸在对面的墙上。

  “在这里喝闷酒,生闷气又能如何?朝能得到她么?”阿姮听见声响,缓缓步入池边,娇声笑到:“仙尊既救了阿姮,阿姮心存感激,自然也会送你一份大礼。”

  少泽冷冷的盯着她:“你忘了本尊叮嘱过,不许你动她的!”

  阿姮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诡异:“以我如今之身怎会动得了她?只不过告诉了她一些想来她也会颇感兴趣的事情而已。”

  少泽目光一凝:“何事?”

阿姮笑得神秘莫测:“不过也就这两日的功夫,仙尊且先耐心等着吧。”


第三十三章:

  伽昀来太晨宫汇报锁妖塔出现异动时,东华正端着安胎药耐心的哄凤九喝下去。她本来就不喜喝药,再加上孕初期的不适,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娇情。然而这抹情绪在东华的眼中倒颇有几分千娇百媚的可爱。他一勺勺喂到她唇边,柔声道:“听话。”

  凤九紧紧的抿着唇,装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摇了摇头。

  东华若有所悟的看着她:“你是想要我这样喂你?”他自己含了一口,吻住凤九,将那口药渡入她唇中,迫她吞了下去。凤九双颊晕染了一抹霞色,含羞带嗔的瞪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勺子,轻声道:“我自己喝。”

  东华低低的笑了,说道:“伽昀这时候过来,许是锁妖塔出了异动,我还是亲自去看看放心些。你现在刚有了身孕,不适宜有大的动作,就在宫中等我可好?”

  凤九轻轻的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我想去玉清宫看看姑姑。”

  东华沉吟片刻,回到:“好,我送你过去。”

  “太晨宫到玉清宫能有多远?”凤九展颜一笑:“我带着你送的凤钗,不会有危险的。不然姑姑又要说我不懂事啦。”

  东华牵着她朝宫外走去:“走吧,不急这一时片刻。”

  两人慢慢踱度到玉清宫外,凤九忽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薄唇,眯眼笑到:“我进去啦。”

  东华唇角勾了勾,抬指去抚摸她脂玉般嫩白的脸颊,凝视着她的双眸:“好。”直到凤九的身影进了玉清宫转入蜿蜒的曲廊,他才转过身朝锁妖塔走了过去。

  伽昀早已等候在此,指着一条断裂的铁链愤然道:“这妖孽真是狡猾,趁着神将轮班的间隙,竟偷偷溜了上来,将这铁链砍了个断。锁妖塔本就是靠这四根铁链拴在盘龙柱上去维持塔身的稳固,如今断了一条,只怕这塔迟早会有问题的。”

  东华不说话,只捡了那断在地上的铁链拿在手中细看了半晌,他双眉忽地紧簇,眸中也闪过了一丝凝重。

  伽昀看他神色郑重,心中有些忐忑不安,问道:“帝君可发现了什么?”

  东华淡淡的说到:“你可知道这铁链是用何物打造的?”

  伽昀一愣,不太肯定的回到:“仿佛是上古玄铁吧?”

  “正是。”东华语气中带了几分慎重:“这上古玄铁沉重异常,非一般兵器可毁,你瞧这断口整齐锐利,只有一剑之下才可能如此。”

  伽昀凑上前仔细一瞧,发现果然如他所说,不由得心中泛起缕缕寒意,他疑惑道:“究竟是何等兵器,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东华的目光变得有几分悠长,唇边又勾了抹意味的冷笑:“轩辕剑。”

  “什么?轩辕剑?”伽昀大吃一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据说父神羽化后,轩辕剑不是也随之陨落了吗?为何又会重现于世?”

  东华冷冷的说道:“那恶灵既占了父神之身,又得了他的修为,轩辕剑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然也会回归。”

  伽昀瞠目道:“父神之身?”他若有所思,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凤九分析出的凶手最后却指向了天君,因为天君与昆仑墟面容有九成的相似,而父神却与他的独子墨渊几乎是百分百的一样。

  东华凝视这断裂的铁链,淡淡的说道:“许是这两日,他定会卷土重来,你们好好守着这塔,不可有任何懈怠,但凡风吹草动都速来告知与我。”

  凤九在玉清宫并没有呆很长的时间,因白浅当初生了阿离便跳下诛仙台,直到阿离三百多岁才回了来,是以并不太会照顾比较小的孩子,这次阿和受了点寒凉,她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但还是抽了点空隙与凤九仔细叮嘱了些孕期要注意的事情,才让奈奈陪她一道回去太晨宫。

  奈奈与她经过留仙殿之时,忽地记起什么,捂着嘴巴轻啊了一声,眼中也有些懊悔之意。

  凤九奇道:“怎么了?”

  奈奈苦着一张脸说到:“我忘了还在熬着小殿下的药呢,也不知道糊了没有。”

  凤九微微一笑:“那你快些回去吧,阿和的身子要紧。”

  奈奈还是有些迟疑:“可是帝后您……”

  “快去吧。”凤九说道:“再晚了药就真糊了。”见奈奈还有几分犹豫,她浅浅一笑:“你仙法还不及我,真有什么事,你留下来也没用。”

  这样一说,奈奈觉得也是,才微微行了个礼便一路小跑着往回走去。

  凤九刚走了几步,就听留仙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然后一个声音既惊且喜的在她身后响起:“姐姐?”

  凤九左右环顾一下,除她之外,再无旁人,不由得惊诧转身,疑惑道:“你是在唤我?”

  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衣,眸中泛着淡淡的泪光,激动的抓紧她的衣袖:“姐姐,我是阿姮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凤九不自觉的瑟缩下,她双眉微蹙,抽出自己的衣衫,说道:“你认错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阿姮见她转身要走,双眸微垂闪过一丝狠厉,再抬头时已是怅然若失的模样:“阿姮知道了,姐姐的魂魄在体内尚未苏醒,难怪会不认得妹妹……”

  体内的魂魄?什么意思?凤九不解的问道:“你说什么魂魄?”

  阿姮仿佛突然惊醒般,惊恐的捂住嘴巴:“我不能说……帝君吩咐过,九重天谁也不能讨论这事的……”她仿佛受了惊吓般转身就要内走去。

  “等等。”怎么与帝君扯上关系?凤九心中更是迷惑,面上却一派淡然:“我既为太晨宫帝后,帝君有事从不会瞒我,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阿姮扶在门框的手紧紧的抠了抠,唇角掠过一丝得逞的奸笑,转过身难为情的说道:“这……帝君吩咐阖宫不许多言,许就是担心帝后您得知……阿姮不敢多言。”

  凤九的心浮过丝丝寒意,身体也觉得有些冰冷,她木然说道:“说吧。”

  阿姮低了低头:“既然帝后让我说,那我也就说了。”她抬眼看着凤九一张面容仿佛像是莲池中开败了的芙蕖,心中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得意,开口说道:“阿姮昔日去凡间历劫,正好到了帝君下凡品尝人生六苦时的那个皇宫,也成为他宫中的一名妃子,本来在她出现之前,帝君……哦不,是凡间的那位陛下,他一向雨露均沾,六宫平和。可有一日,陛下游湖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天上也降了一只大棚鸟,就那么将陛下叼入了湖水中。当时妃子们乱成一团,可只有她义无反顾的跳入湖中,将陛下救了上来,从此以后陛下眼中便只有她一人。”

  凤九讷讷的问道:“她叫陈小九么?”

  阿姮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帝后也知道陈小九?”她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高深莫测的看着她:“我错了,帝后当然应知道她叫陈小九。”接着,她语气一转,继续说道:“虽然满宫妃子怨气冲天,可是谁让她救了陛下呢,是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得宠爱。陛下为了她罔顾宫中礼法,竟按照民间习俗,重新给了她一次大婚。要知道,在凡间皇宫中,这大婚只能是皇帝初娶皇后才能有得礼仪呀。不仅如此,陛下为了迎她欢心,在下着大雨的夜晚,将宫侍全部撵走,亲自背着她回了寝殿,还说想与她生一个皇子去取代太子之位。”

  凤九恍惚的问了一句:“她如此受宠,后宫的嫔妃们难道就不怨恨吗?”

  “自然是怨恨的。”阿姮轻声道:“连我当初都深深的嫉恨着她,可有一日,我那身为朝臣的父亲做了一件错事,本是要斩尽九族的,全宫上下无一人敢出声,可只有她,不仅帮忙求了情,让我一族免了死罪,还让我父亲好好的待在朝堂上。从此以后,我便与她渐渐熟络起来,此时方知,她性情温婉可人,如一株解语花呆在陛下身旁,宽慰了陛下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也只有她,对陛下没有任何攀附的需求,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此情此景之下,阿姮还有何颜面去嫉妒尤怨呢。只是,姐姐她这样好的一个人,虽让阿姮放宽了心与她交好,却缓不了宫中其它人的怨恨。”

  她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惆怅:“那一日,后宫中终日无所事事的嫔妃们一道去游御花园,结果见到她与太子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皇后大怒之下,骂她是水性杨花之女,将她关进了天牢中。可是众目睽睽的事情,陛下竟然丝毫不肯相信,亲自去天牢接了她出来。直到陛下带她去天池活泉宫避寒那几日,因被宫中急奏耽误,先让她去泉中等着,可是等陛下赶去之时,才发现她竟与太子二人在泉中嬉戏玩水,那场景可是相当的惊艳,陛下当时就被气的口吐鲜血,没几日就伤心而亡了。姐姐她被关在天牢里,听此消息,也悬梁自尽追随陛下去了。”

  仿佛有一张大网将凤九的思绪凌乱的纠缠在一处,越收越紧,愈来愈痛,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一双乌黑的双眼似乎完全看不到焦点,茫然的说道:“两人的感情真是情深似海。可与我有何相关呢?”

  阿姮低低的笑了,笑得既诡异又奸猾:“陛下身亡,自然魂魄归位。帝君自醒后便带了凡间的记忆,他去凡间皇宫寻姐姐,才得知姐姐在他死后也随之而去了。帝君心急之下,跑去冥界奈何桥旁,拦住正要喝孟婆汤的姐姐,不顾一切的要将她带回太晨宫。当天路过一处树林时,遇到赤炎金猊兽作怪,救了身为青丘九尾狐族的帝后您,可也是因为这一番打斗,帝君怀中的魂魄不知为何竟然进入帝后您的身体,让姐姐和您同时陷入了沉睡中。”

  她同情的看着愣愣怔怔的凤九,娇声笑道:“听说帝后自醒来便失去此段记忆,但也从此便留在了太晨宫中,不知帝后午夜梦回时,是否有她的记忆苏醒的片刻,想起她与他的一幕幕呢?也不知在帝君的眼里心中,爱慕的究竟是帝后您还是沉睡在帝后身内的那抹魂魄?”

  凤九不知是如何回到太晨宫的,只知道抬腿间仿佛千钧之重,压得她一步步既沉重又艰难。她脑中昏昏沉沉,明知道不该偏信阿姮一人之言,可她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她心间怎么都挥之不去,原来那样一个曼妙的梦境,那梦中甜蜜的一幕幕,从来都不是她因爱而生,而是根本就不属于她的;帝君的心,帝君的爱也都不是她的。他说他从来只爱过她一人,然而这个她,竟然不是她,仅仅是身体里那个沉睡的魂魄而已。就连这腹中的胎儿,也不是他期待想要的他与她的。

  苍凉的泪从凤九眼中流出,很快如长河般流淌过她走过的路,她知道,纵然没有他编织的这个美梦,她依然会爱上他。在梦中见到他翩身而下,搂她在怀拦在金猊兽身前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已不可逆的深深的刻在她的心上,此生已经非他不可了。

  等到东华从锁妖塔回来之时,太晨宫里一片寂静,灯火阑珊,唯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他心中一慌,手心白光一现,霎时燃亮所有的灯火,只见凤九一人独自呆呆的靠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回来都毫无知觉。

  不知为何,他心中蓦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上前搂住她浑身冰凉的身体,轻声道:“九儿。”

  这一声九儿猝然刺激到凤九,她头一次狠狠的推开他,撕心裂肺的喊到:“不要叫我九儿,我是凤九,青丘白凤九。”

  东华的心徒然一沉:“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胡言乱语?”

  早已干涸的眼中忽地又泛出丝丝泪珠,自凤九眸中滚滚而落,雾眼朦胧中,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是你让所有人都不告诉我的胡言乱语么?”

  东华的目光变的错综复杂,仿佛有隐忍,又似乎有懊悔:“你听说了什么?”

  凤九吸了吸鼻子,努力的想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唇角怎么弯都弯不起来,她说:“我听到了你和她的过去……你那样深深爱着的那个人,你和她成亲,你背她回宫,你说想和她有个孩子,你向她许诺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她眼泪不停的流,东华的心仿佛被利剑狠狠的刺入,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他忘了他的从容他的淡定,此刻他只想将他紧紧的拥入怀中,他柔声哄道:“凤九,那些都是假的。其实她……”

  “帝君!”伽昀的密语忽地出现在东华耳中,他心绪微乱,想也不想便用密语回到:“滚开!”

  伽昀仿佛感受到帝君冲天的怒火,与司命惊诧的相视一眼,各自心中惊奇,然而看向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神将的仙身,还有摇摇欲坠的锁妖塔,纵然帝君之火无法平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依然说道:“帝君!锁妖塔快倒塌了,他来了!”

东华伸出的双手顿时凝在空中,他深深的看了凤九一眼:“等我回来,所有的过往我全部都告诉你。”


第三十四章:

  苍凉的月色洒入素日两人相依的书房,此刻形单影只的凤九颇显得有些凄凉,她抽出一张笺纸,提笔呆坐了许久,直到淡淡的清风拂过已欲飞扬的纸张,她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落了笔:帝君,这太晨宫的数月时光,恍若大梦一场,梦醒后却徒留一地的悲伤。凤九不敢骗你,也不想骗你,我的确深深的爱慕着你,也曾希望可以长长久久、生生世世的陪在你身边,可如今我明白了,这一场心愿终归只是个奢望而已。不要再来寻我,不要让我再更多一分难堪。帝君不要担忧凤九,纵然情意难舍,但沧海桑田千变万化,到最后世间一切都会渺小如斯,凤九只愿此番归去,生生世世,两两相忘。写到这里,她的泪一滴滴落在纸上霎时晕染了大片,再也无法忍受那缠绵蔓延的不舍,放下笔就跑了出去。

  青丘今年的雪下得比每一年都要早一些,迷谷正抱着个火炉子歪在狐狸洞入口之处打着瞌睡,直到感受到结界的波动,才顿时醒了过来,他望着一身红裳的熟悉身影,激动得手舞足蹈:“君上,你怎么回来了?”

  凤九恍若未闻,呆呆的朝自己的闺房中走去。迷谷疑惑的挠了挠脑袋,跟上去问道:“君上怎么了?”

  凤九停了停,干涸着喉咙说道:“不要跟上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迷谷哦了一声,望着她走入洞中,心中始终放心不下,又去喊了芍芍来:“君上回来了,只不过看起来不大对劲,仿佛比当初初承君位那会更黯然伤神了些。”

  芍芍惊讶道:“这……前几日不是才传来消息说是君上有了身孕,并且与帝君伉俪情深的么。”

  迷谷皱眉道:“我问君上发生了何事,她也不愿意说,不如你进去瞧瞧?”

  芍芍点了点头,端了杯热茶进去,只见凤九默默的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漫天飞雪。这寂寥的身影让她心里蓦地一酸,上前低声道:“今日风大雪大,凉气甚重,君上您才有了身孕,可要多多注意身子。不妨先休息着,等雪停了再看如何?”

  凤九回过头,弯着唇角笑了笑:“君上?姑姑还没将君位袭与我,你们便将称呼都改了。你是新来的侍女?我从前在狐狸洞没见过你。”

  她这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芍芍几乎不忍再看下去,想起她喝了忘川之水丢失了所有的记忆,心中也不禁随之浮过一抹愁绪,然面上却是一派天真的笑容:“芍芍本是圣水潭边的一株芍药,没多久前才幻作人形,因感念青丘之灵气,是以留在狐狸洞中作了个侍女。虽天后未有明确的旨意,但青丘子民都知道,日后您便是我们的君上,所以提前叫了也没什么不妥的。”

  “你倒是口齿伶俐的。”凤九不再看她,又转向窗外,从前的青山绿水都覆盖上厚厚的一层冻雪,苍茫飘扬着的雪花将天与地连成一片,而透过这皑皑白雪,竟然丝毫望不见天宫的方向。凤九本已麻木的心又如撕心裂肺般的痛了起来,疼的她弓着身子不停的呕吐,一直吐到再无可吐才停了下来。

  芍芍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焦急的问道:“君上,您这是怎么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凤九尝了尝满口的苦涩,怅然道:“去搬几坛酒来。”

  芍芍吓了一跳,摇手道:“君上如今怀有身孕,最忌讳的便是酒了。您就算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得顾惜腹中的孩子呀。”

  “孩子?”凤九笑得有些悲怆,她曾以为这孩子便是他爱她的见证,可事实上只是她卑微的一丝幻想而已,她目光缓慢的转向芍芍,眸中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女君的威仪,淡然道:“你既认了我为君上,我说的话却怎么不听?是不将本君放在眼里的么!”

  芍芍心神一凛,低头道:“芍芍不敢。”

  “那还不去拿酒!”凤九说完便将她赶了出去,蹒跚着跌坐在石桌旁呆呆的看着一室烛火。

  锁妖塔外,神将们伤的伤,亡的亡,连司命的灰衫上都沾染了许多血迹,唯剩伽昀还在苦苦的支撑着。夜华来的时候东华还没赶过来,他冷冷的看着正在伤人的那恶灵,厉声道:“妖孽,住手。”

  那恶灵果然停了手,却哈哈大笑道:“好儿子,我可是你的老子,你得喊我一声父君罢。”

  夜华轻蔑的一笑:“给予我魂魄的是这天地间的父神,而非你这占了他身体的邪念。生我养我的是上神央错,更不是你这歹毒的妖孽。”

  那恶灵听他之话,眸光瞬间转得邪魅:“既然你意如此,那便休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了!”

  他二人立即展开法术对抗,夜华自数千年前醒来后,修为虽只恢复了大半,但也能与这妖孽斗了个平手,可惜那恶灵太过于狡猾,总是在夜华死招攻来时故意以身之弱点迎上去,倘若夜华一剑刺入的话,便会使得父神之身消散不再。毕竟是父君的身体,夜华也不由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很快便显了几分败迹。那恶灵瞅了个间隙,抽出手中轩辕,顿时灿烂的金芒直冲云霄,这金芒化成道道利箭悉数朝夜华袭了过来。眼见他避闪不及,就要被剑气刺中,那恶灵竟仰首长笑起来:“我乃是创造天地万灵的主人,连天地都得像我低头,更何况你这小小的天君!”

  只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锁妖塔的大门忽地打开,一道耀眼的紫光顿时光芒万丈,将轩辕剑化出的剑气一道道全部化解。紫衣华发的东华帝君手持斩魔神剑,从塔顶缓缓翩身而下,他圣洁的面上一片冷淡:“想做天地的主人,也得问问本帝君是否同意。”

  那恶灵轻笑一声:“东华,你我二人相交多年,如今你也要阻拦我么?”

  东华心中挂念凤九,此刻只想速战速决,冷冷的注视着他:“休要多话,来吧。”

  那恶灵摇头叹道:“东华啊东华,昔日你是何等从容风姿,如今为了个女人,竟也这般的急切了!哈……”他刚笑出声,斩魔剑已吸了天地精华,一剑朝他劈了过来,这一剑注入了东华十分仙力,自然凌厉无比,他当下不敢再多言,抬起轩辕死死抵抗。

  斩魔与轩辕都乃昔日盘古大神留下之神器,当下两剑交锋,顿时天摇地动、四海翻腾,凛冽的寒气大片大片的蔓延,整个六界之中所有地方全都下起了暴雪。

  剑光一金一紫,在这雪虐风饕中,刺得众人完全无法望不清楚,只感受得到两人间源源不断的仙力拼较。突然那紫光猛地一盛,似有将金芒笼罩的意向,众仙只当是帝君要胜了,心中不由得暗自欢呼,唯有司命眸光甚是凝重,觉得那紫光中仿佛含了些血气,不由得心道一声不好,帝君他老人家竟为求速胜以元神逆转仙力,就算最后胜了也只会是惨胜而已。一定要阻止他,司命抬头看那凌空而立高高在上的紫色身影,想到如今能让他停下的也许只有她了。他目光一沉,立即念了遁咒回了太晨宫。

  然而太晨宫中一片寂静,司命口中喊着小殿下走遍了正殿,寝殿还有厨室,都不见凤九的影子,眼见书房有微弱的烛火摇曳,他心中一喜,迅速开门跑了进去。可是书房中空无一人,只有被笔压着的纸笺因殿门大开而携来的狂风被吹了起来,司命随手一抓,目光不在意的瞥了眼笺上字迹,突然一顿,展开粗略的扫了一眼,终于明白帝君今日是因何异常了。

  他当下来不及细想,又念了遁咒赶紧朝青丘赶去。然而狐狸洞口也是空无一人,只有若隐若无的结界将他屏蔽在外,他心中急切,只想硬闯进去,这时便听一声怒斥:“何人擅闯青丘圣地!”

  司命一见迷谷来了,忙拉住他:“快!快带我去见小殿下。”

  迷谷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是东华帝君坐下的司命星君,见他神色如此焦急,当下速带了他进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命一边疾步行走,一边说道:“来不及解释了,先带我去见小殿下吧。”

  走到凤九石洞前,迷谷刚要说我去通报,便见司命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倒吓了他一跳,也赶紧跟了进去。

  凤九无力的趴在石桌上,面前摆了数坛未开封的酒坛,她伤心难抑,本想以酒来麻痹自己,然而这酒坛拿起又放下数次,她始终无法狠下心去打开它,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黯然想到,终归还是舍不得去伤害这仅剩的最后一抹念想了。

  听到动静,凤九轻轻抬眸看了一眼,瞥见司命,又重新低下眼眸:“你怎么来了?”

  司命瞧她一副憔悴的模样,也不知他二人之间究竟如何,有心想安慰几句,但情况实在紧急,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拉了凤九道:“小殿下,快随我回天宫去。”

  凤九站了起来,不自觉的后退几步:“是他让你来的?不……我不回去。”

  司命一个心急,上前道:“不是帝君的吩咐,是小仙自己来的,帝君他……”

  他话只说了一半,便见凤九捂着耳朵,仿佛视他为洪水猛兽般步步倒退:“不,我不想听,你们太晨宫的人,一个个都在撒谎,他说只爱过我一个人是假的,想与我有个孩子也是假的,你们都是骗子,我什么都不想听……”

  迷谷见她情绪激动,拉着司命就要往外走:“君上如今怀有身孕,受不得刺激,有什么你改日再来说罢。”

  司命顺着窗外瞥了眼乌沉沉的天色,心道快要来不及了,一狠心就将迷谷推开:“帝君他要以元神逆转仙力,只有小殿下您可以阻止得了他了……”

  咚的一声将他的话掩盖在倒落的架子上,原来他与迷谷纷争间,这一推正好让他倒在凤九身上,而凤九本就强自支撑着在,这一道力袭来,就朝后一仰,摔在了架子上。一个木匣子从歪着的架子上掉下来,摔得里面的纸张四处纷飞。她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去捡了起来,那寥寥几笔不甚精湛的画艺却细细描绘的过往就那样一幕幕的印入了她的眼中。

  第一张:紫衣皓发的仙人将她抱在怀中,从天缓缓而将,神色沉着的挡在她与赤炎金猊兽的身前。“你是谁?”“东华帝君。”

  第二张:她低着头站在桃花树下,而对面站立的是唇角勾笑,目光深沉的紫衣神君。“三殿下问凤九对帝君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想法,凤九想了想,的确如此。”

  第三张:她端着果子一脸满足的依在紫衣神君的怀中,眼中是怎么止都止不住的痴迷。“帝君……说实话,凤九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第四张:紫衣神君怀抱一只九尾赤狐,神色冷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我昔日带兵惯了,既护内又霸道,以后我宫里的人和狐狸你还是远离些好!”

  第五张:幽暗的锁妖塔中,身泛红光的紫衣神君手持长剑与四脚金刚怪以身相搏。“区区镇塔之妖也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第六张:大片红绸下,燃了对龙凤蜡台,身着喜袍的两人深情对视。“这个宫中从此再不敢有人欺负你。”

  ……

  第十二张:她茫然的在太晨宫醒来,面前的紫衣神君勾着唇角,眼眸含了无尽的笑意淡淡望着她。“从前也是在这里,你赶我走。”“以后不会了。”

  第十六张:熟悉的太晨宫寝殿中,他将一枚灵动的九尾狐钗缓缓插入她的发鬟。“这是什么?”“聘礼。”

  凤九一张张的翻过去,眼泪止不住的一滴滴滑落,晕染在这泛着陈旧的画纸上,她展开手中最后一张,她着一身大红喜服,如水般的双眸带了绵延的情意与期盼,微醺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浅浅的微笑。

她哭了又笑,而笑中又含了眼泪,那消失了记忆如同明灭的光,闪烁着,一丝丝、一缕缕缓缓流入了她的脑中,像是迷雾渐渐散开的丛林,一片苍郁突然呈现在眼前,一切都那样的清晰。她想起来了,所有的都想起来了。上九重天入太晨宫报恩的是她;爱上帝君随他去凡间的是她;割断狐尾去三生石刻他名字的也是她;天宫重遇许下生生世世之诺的还是她。衣袖划下:“勿忘东华”四个血字映入眼帘,而一杯忘川水,竟让她忘记了她与他的过完,她怎么能忘记?那明明早已刻在心上数万年的人啊!她怎么能不信他,竟然不管不顾任性的跑了回来。不,她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立即、马上。


第三十五章:

  去见他的心如此急切,凤九想也不想就往外冲。司命见她化作一股红烟转眼就离开了,连和迷谷道声别都来不及,他一边追赶一边喊到:“哎,小殿下,等等我。”

  凤九直冲入诺大的太晨宫中,可这宫里仿佛还是她离去时的样子,丝毫不见东华的身影,她忽地记起方才在青丘狐狸洞时司命仿佛说过什么,但她此刻却又如何都记不起来了,正要出宫去找他时,就见他嗖的一声,化身在她跟前,气喘吁吁道:“小殿下,你跑这样快。”

  凤九急切道:“帝君呢?”

  “帝君他去锁妖塔了。”司命喘道:“帝君他以元神逆转修为,你快去……”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凤九念了咒瞬间消失不见,他呆了呆,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跟了上去。

  锁妖塔前,那恶灵眼见要落败,他仰首长啸一声,恶狠狠的盯着东华:“哼,你以为我就这点能耐吗?”说罢,双手结了伽印,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暴雪骤停,轩辕剑放大成一把巨大的剑,顶住了天与地,仿佛一道巨大的门缓缓打开,而自门内向外滚滚翻涌的却是无尽的炎炎烈火。他哈哈大笑道:“我要这六界山河水倾,生灵涂炭,重归于混沌境地,再也看不到一丝生机。”

  这炎炎烈火并不是普通的火焰,东华心中一沉,冷咧道:“你这妖孽,竟以轩辕剑引不周山的红莲业火!”

  “不错!”那恶灵赞赏的说道:“不愧是东华,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然而晚了!纵然要亡,我也要先将这天下烧个尽毁!让六界全部为我陪葬!”

  凤九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三十三天锁妖塔,空中翻腾的云层被火光映照成诡异的血红色,灼烈的热浪仿佛要将骨头烧成焦炭,她抬眸去看那漫天妖冶的血红中那抹紫色的身影,只见他神色凝重,面色苍白,唇边溢了丝丝血迹,而衣衫早已血迹斑驳,她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心脏紧紧的扯住,揪得她生疼生疼的,她怔怔的望着他:“东华……”

  这一声仿佛被半空中的东华听见,他对着她轻轻一笑,无声的说了句什么。凤九听不到他的声音,却知道他说的是:凤九,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我知道!我也是!凤九哭泣着笑了,眼见紫光徒然暴涨,渐渐有将巨大的轩辕剑围住的趋势,她蓦地想起司命的话,撕心裂肺的大喊道:“东华,不要!”

  东华深深的凝视着她,目光如同每一次一样,既专注又温柔,然而此刻却含了几分悲痛,不想玄武一语成戳,他与她竟真的无法善终。他曾是这天地的主人,四海八荒的万千苍灵都是他的子民,红莲业火一出,六界焚毁,他不能眼睁睁的视而不见,以他从前的修为尚且不及,更不用说如今仅剩的半身仙力,只能以全部元神去祭这神剑斩魔,借它强烈的罡正之气去化解此刻的危难。心中的不舍难以明言,可是他知道她都会懂的,目光在触及她发上的那只九尾狐钗时,他淡淡的笑了,但愿这半身修为,能替我护你终身。

  哀远忧沉的钟声贯彻天地般响了起来,九天之下,六界之中,方才停下的暴雪又大片大片的落了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和着钟声齐齐悲鸣,这一刻,四海同悲,八荒哀鸣。

  不!不可以,你说过我们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凤九怔怔的望着那逐渐透明的身影,他清贵高华的面上是如月光般皎洁神圣的光泽,她低头悲哀的笑了笑,我懂你!然而待她再抬头时,眸光已变得异常的坚定与决绝。

  白浅看到她的神色,心下蓦然涌起一股不安,突然对着司命叫道:“拦住她。”

  可是晚了,这抹红衣身影已经嗖的一下,就飞到那金、红、紫三色交缠的光芒中,白浅想上前将她拉回来,却被夜华拉住,沉声道:“浅浅,这红莲业火一旦触身便会被焚烧的灰飞烟灭,你不能去!”

  炎炎的红莲业火近在身后,凤九凌空站在他的身前,东华心急之下,头一次如此的惶恐:“九儿,你做什么!快回去。”

  凤九定定的看着他:“凤九曾说过,帝君生,凤九生;帝君亡,凤九绝不会独活。”凤九不愿、也不能再次失去你了,那数千万个孤寂而漫长的夜晚,从前都是赖着酒而过下来的,那时尚且存了一分幻想。而如今,倘若连这一分念想都没了,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会怎样的活下去。

  东华心中焦急万分,可是依然耐心的柔声哄道:“九儿,你有身孕了,这孩子我很喜欢,以后他会代替我永远的陪在你身边。”

  凤九呆了呆,眸中露出几分惭意,却没有半分退意:“我们一家三人这样从此在一起,他也不会有遗憾的。”

  东华还想再说,可她身后已然泄了一丝红莲业火,朝着她的身子宛若游蛇般袭来。他已逐渐透明的双手想要推开她,可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子,此刻,他再不是往日太晨宫中那个高高在上,坐看风起涌动,云卷云舒的那个从容淡定的神尊,而是心已狂乱,目光哀恸,眼睁睁看着妻子即将魂飞魄散,神智已全无的浑噩男人,从见到她那一刻起,一直憋在喉中的腥血终于再忍受不住,大口大口的喷了出来,淋在腰间那抹玉佩上,登时吸了个干净。

  在那一丝红莲业火即将打入凤九身体时,一道玉色的身影徒然凌空一跃,挡在了她的身后,红莲业火入体,少泽浑身的温度都升了起来,烧得他全身骨头都咯吱咯吱的响,他与东华的目光交汇间,他看懂了东华之意,也正是他要做的事。趁着还有几分仙力,他施了定身咒,将凤九带离了空中,然而这火的威力还是太大,他再支撑不住,两人一起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那透明的身影即将消散,凤九拼命的想挣脱开来,可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那么一分分的消失不再,她痛彻心扉的大声哭喊:“东华,回来。”然而天地间只有她凄凉悲拗的声音响彻云霄,少泽拼尽最后一分修为施了个昏睡咒,让她陷入了沉睡中。

  就在这一刻,由于东华的元神消散而自生的悲鸣钟声突然停止,只见他腰间的那枚玉佩忽然之间光芒大盛,仿佛带了无尽的吸力,将氤氲环绕的斩魔剑上,那一丝丝泛着莹润白光的魂魄以极快的速度回归到躺在地上的仙身中,更是将这六界中无穷无尽的灵气吸了进去。远处有五彩的霞光渐飘渐近,照在仙雾缭绕的仙身上,众仙只见他缓缓的睁开双眼,一如既往的面容上是如斯的清冷圣洁。

  四海仰慕八荒崇拜的帝君又回来了!不知是谁先欢呼一声,接着九天之上的所有神仙们都呐喊起来:“恭迎帝君重回六界。”

  东华淡淡的颔首,眸光在转至凤九身上时,清冷变成了温暖,圣洁变成了柔情。九儿,竟然是你送我的这一枚玉佩逆转了你我二人姻缘,从此以后,我会陪你看朝起夕落,享斗转星移,我们会生生世世的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那恶灵见东华消散的元神居然重新凝聚,修为比原先更甚了许多,此刻冷冷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异常的害怕,转身就要溜走,可是还没迈开一步,那破空而来的利剑就贯穿他的身体,斩魔的罡气将他一分分的瓦解,逐渐的消失不见。

  天空再次放晴,流金彩溢的霞光光芒万丈,天下重现于光明之中。东华抱起沉睡中的凤九,目光扫向已气若游丝而强撑着的少泽,淡淡道:“念你救她一命,过往的一切本帝君不再追究。”

  少泽勾起唇角邪邪一笑:“她曾因你救她而爱上了你,也不知本尊以命换命,能否让本尊在她心中有半分的地位?”

  “不会。”纵然感他之举,东华依然毫不迟疑的说道。

  “小狐狸……”少泽的目光无限眷恋的停留在凤九的面上,从她大婚那日带她走的时候,他就明白,不是为了还欠阿姮的债,而是她已无声无息的刻入他的心,他爱上她了,他不后悔用自己的命去救了他,只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在东华之前遇见她,不知是否有来生……他又悲哀的一笑,被红莲业火伤的唯一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魄散,他怎会有来生呢!罢了罢了,只要你余生幸福就好罢。

  眼见东华抬脚就要离去,他忽地想起一人,拉住衣袂道:“不要伤她性命。”这个她,他并没有说明是谁,而东华却瞬间明白了,淡然道:“她胆敢伤太晨宫帝后数次,本帝君虽能应你不伤她性命,却也绝不会轻饶。”得他承诺,少泽终于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凤九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梦里她的眼泪不停的流,浑身蜷缩成一团在榻上不停地颤抖,口中惊惶的喃喃喊着:“东华、东华……”

  “九儿,我在。”这样低沉柔和的声音唤醒了凤九,她怔怔的看着他,猛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东华……”

  东华帝君回搂住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我在。”

  凤九委屈的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可是被少泽带走了,我很想你。”

  “我知道。”东华轻轻的说道:“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是么?”凤九微微的笑了,然而这笑容却是无限的凄凉:“你骗我的,等我醒了,你就不在了。”

  原来是当做梦?东华将她的手攀至自己的心脏处:“九儿,不是梦,我回来了。”

回来了?凤九呆呆的望着他许久,他的心脏一跳一跳的,温暖而有力。仿佛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假象,她举起颤微的手指,轻抚过他英挺的眉,含情的眼,轻笑的唇,如从前一致的冰凉且柔软。此刻凤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不是梦,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太晨宫的烛火摇曳下,是她璀璨艳绝的笑颜,头一次,她不带丝毫的羞涩,轻轻的吻上了他唇。


第三十六章:

  若水河畔已毫无生气的圣泽宫中,阿姮坐在殿前,凝视着已空无一人的坐榻,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已经去了,她呆呆的看着提剑而入的红色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你、你来做什么?”

  凤九俯身看着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神情几乎与东华一模一样,她淡淡道:“我姑姑教导过我,做神仙便要有神仙的气度。可若数次被一个人欺负而不反击,那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阿姮吃了一惊,蓦地倒退几步,勉强笑道:“姐姐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凤九拿出几分青丘女君的气势:“本君乃为青丘之东荒女君,更为九重天上太晨宫之帝后,岂是你一介小仙能攀附得上的?”

她轻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的面容虽秀丽清绝,但是心肠却如蛇蝎般狠毒,冷冷道:“第一道罪:本君大婚之日,你遣人将本君带离青丘,灌本君忘川之水;第二道罪:九重天上乱布谣言,让本君对帝君心存怀疑;第三道罪:谩词哗说,骗本君对帝君心灰意冷,从而导致帝君自毁元神。你说你犯了这么多罪,本君该如何罚你?”

  阿姮脸色一白,跌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质疑道:“你、你喝了忘川之水,竟……竟还能想起来!”

  “不错。”凤九微微一笑:“得你言语提醒,本君遁回青丘,本以为会觞情终生,不想却意外地恢复了记忆,想来也得感谢你这一番刺激,不然本君终此一生,恐怕都得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了。”

  阿姮呆怔了半晌,才凄凉的笑了:“忘川之水从来无解,爱得有多深刻,忘得就有多彻底,没想到你居然想起来了……”

  凤九神色庄严肃穆:“你害本君多次,是绝不可原谅的,本君给你一个机会,与我亲决一场,倘若你胜了,本君便放了你,但若你输了,便乖乖的伏罪吧。”

  阿姮听此一话,顿时想也不想便当先展开了攻击,可是凤九如今已是上仙之身,更得帝君亲传,她如何打得过?是以很快的败下阵来,面色死灰半的侧躺在地。眼见凤九携剑逼近,她心中的恐惧终于战胜了仇恨,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哭泣着求饶:“帝后饶命,阿姮错了,再也不敢伤害帝后了。”

  凤九鄙夷的看着她:“你这样贪生怕死之人,居然还有胆量干尽坏事?”她的目光扫向空着的坐榻:“你本应是死罪,因有人替你求了个恩情,杀你也脏了本君的剑,所以便留你一命。但你伤本君数次,也绝不是可以饶恕的。”

  凤九想了想,又道:“本君会断你灵根,从此再不得修仙,念你不愿回琼华仙宫,那便去冥界第十八层吧,据说那里甚是缺乏苦役,最适合磨练你这种心如蛇蝎的歹毒之人。”

  冥界十八层,那是关极刑的犯人之处,一旦进入,永生永世都无法再见天日。阿姮摇头哭到:“不、我不去……你不过青丘一隅的女君,凭什么资格关我去冥界?”

  “倘若是本帝君之意呢?”清冷而凌厉的声音传来,凤九回头张望,轻盈一笑:“不是说就在外面等着么,怎进来了?”

  东华淡淡道:“等你许久,有些想你了。”

  其实他等了也不过一柱香的时刻,而这句话让凤九不由得心情荡漾起来,挽着他的胳膊,粲然一笑:“走吧。”

  阿姮见他二人谈笑的样子,心中划过一抹刺痛,瞬间就想溜走,可东华不过拂袖间,一股大力传来,她觉得自己已随着飘起来,越飘越远,没多时便到了冥界传说的十八层地狱,那些狱卒更不是心善之人,见有新人到,很快就扑了上去,烈烈红炎中,只有她凄惨的嚎叫和那些狱卒得逞的奸笑声。

  处理完她,东华问身旁的女子:“想去哪里?”

  凤九歪着脑袋想了半刻,笑道:“迷踪林吧。”

  东华唇角一弯:“好。”

  林中,因人迹罕至,千百万年来都是如致的景色,凤九想起昔日,指着其中一颗大树说道:“就是在这里,你救了我。”从他带着她翩身而下的那一刻,他的眼眸深邃如水,仿佛全天下仅只有她一人,倒映出两个小小的她。那目光专注而深沉,从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已沦陷了,后来的那些事让她不胜唏嘘,感慨笑道:“我们也算是好事多磨了吧。”

  东华望着她,这一切全是她用执着拼来的,也不知这瘦弱的身体竟有这样大的力量,他心中既疼惜又充满柔情:“从此再没什么能阻挡你我了。”

  凤九想到玄武来太晨宫拜别时的一番话,眸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不错,我们终于可以生生世世,永远不离不弃了。”

  “还想去哪里?”东华宠溺的问道。

  凤九轻轻一笑:“想去看大漠孤烟,看长河落日,看若水细流……”

  “好,本帝君陪你去。”

  三年后,某天半夜,东华忽地被一声轻吟唤醒,他蓦地坐起身,紧张到:“九儿,怎样了?”

  凤九捧着肚子,由他扶起身,紧张兮兮的说道:“方才肚子痛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要生了。”

  东华安慰道:“稳婆说过有规律的痛时便是要生了,你痛时便掐我的手,我来记着。”正说着,凤九就又疼了一下,东华双目一凝,许真是要生了罢,他亲了亲凤九额头,柔声道:“九儿不要害怕,我去叫稳婆来。”

  可是稳婆来后,他却被赶至殿外,眼见仙娥们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不由得心下焦躁,说道:“怎么留这多的血,九儿可还撑得住?”他在门外踱来踱去,哪有从来遇事淡然从容的半分模样。

  闻讯而来的白浅微微一笑:“帝君勿急,我们九尾狐一族的女子生孩子,是比旁的折腾一些,这稳婆是折颜亲自寻来的,惊验颇足,您且安心等着吧。”

  她这明明一番安慰的话,却让东华更加心惊,耳听殿内凤九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大,他再忍不住,推开门便跑了进去。

  稳婆看见他,吓了一跳:“产房血腥,还请帝君出去等着罢。”

  东华冷冷的看她一眼:“本帝君陪着她。”

  强大的气场压来,稳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继续给凤九鼓着劲:“帝后,再用力,我快看到头了。”

  凤九捉着东华的手,委屈道:“东华,我疼……”

  这臭小子,赶紧给本帝君出来。东华心里暗自想着,手中仙力不停的注入凤九之身,让她的痛苦终于缓解了几分,猛的用了几下力之后,终于听到哇的一声儿啼,这小子终于出来了。

  收拾完一切之后,凤九带着浅浅的笑意,满足的看着这浑圆浑圆的孩儿,头上是浓密而柔软的细细银发,额上是一朵艳丽绯红的凤尾花,果然如梦中所想,与他、与她一模一样。她问道:“咱们的孩儿叫什么名字呢?”

  东华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说呢?”

  凤九瞧了瞧他这圆滚滚的模样,心下柔情四溢,笑道:“就叫滚滚吧,白滚滚,如何?”

  这名字还当真……别致。东华勾唇浅笑:“好。”想了想又笑道:“九儿你以画而破解忘川之水,不如他便字‘亿画’如何?”

  白亿画?这名字倒是诗意的很,凤九轻轻点了点头,窗外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如同每一个夜晚一样静谧安宁,他二人静静的相拥在一起,旁边躺着熟睡的滚滚,只觉这一生在此刻终于圆满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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